“要见他吗?”
……还是不了吧……
被发现自己偷偷跟来的话……
“他在做什么?”江鸢低声问。
谢泯止笑了一声,轻按在她后脑勺的手放下来了。江鸢额头离开他的肩膀,一丝冷气跟着穿透进来。
她小心地拖着席垫挪到谢泯止身后,生怕被人注意到。
围坐的客官不认得这人,可都知晓这“玉人醉”贵人多,规矩多。
肃静。
舞|女们已然退到了两侧,趴了一地。
沈一身后跟着任徜云,两人大步流星走到正中堂,向琴师微一行礼。
琴师也站起来,屈膝俯身低头,双手平举上抬。
沈一从袖中掏出一只仅有手掌宽的卷轴,双手呈递给她。琴师郑重接过来,再行一礼。
什么东西弄得这么珍重……
办完了事儿,沈一转身就要走。
任徜云低声同他说了一句话后,他脚步一顿,眸子微垂,在围坐的客官中扫视一遍,最终目光定在了江鸢身上。
不用看,都知道沈一的眼神不善,不过幸好里面没有杀意。
江鸢心里发紧,慌乱低下头。
谢泯止感觉到了,将她往身后藏了藏,微微笑着看向那沈一。
直到江鸢被挡全了,沈一才转眼看向谢泯止,蹙眉,手在刀柄上摩挲着。
两人一热一冷,谁也没松眼。
一旁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皆屏住呼吸好奇巴望着。
“主子……”任徜云在他耳边低声叫着。
沈一将刀尾环首按得“咔咔”作响,半晌,才“嗯”一声,总算是别开了眼睛。
任徜云:“沙华来了。”
那位大名鼎鼎的“千金嗓”柳沙华正抱着赤红毛裘款步而来,脸上笑意盈盈,看着让人心生怜爱,吃酒的客官们纷纷停了手中的事儿,痴痴地看着,惊喜溢于言表。
“弟弟可让我一顿好找。”柳沙华一摆手,身后的随从便俯身退回屏风外去了。
沈一侧目,声音轻柔却冰凉:“花魁还有何事?”
柳沙华走近了些,目光划过坐席,笑道:“谢大人也在……还带了个漂亮妹妹来,哎呀,可真是好兴致,都不必找咱们玉人醉的妹妹陪了!”
照旁人来看,柳沙华只能说是太不会看气氛了,居然还在当众挑逗。
江鸢总感觉这话怪怪的,偷瞄一眼柳沙华,却发现她正朝自己眨着眼睛。
果不其然,沈一脸又黑了不少,整个人都阴沉沉的。
偏偏柳沙华还在口无遮拦:“好弟弟,我方才在楼下等你许久,你怎的还不来?非要我上来寻你,你还定着不走,若是不来了,提早同我说啊~”
此言一出,令一众客官齐声不满,小声道:
“这究竟什么人,居然能让沙华等!”
“还让人家亲自请?”
“他不来我来啊,上月点的‘沙华曲’,我这月还没见着人呢!”
闹声越来越大,江鸢清晰地听见谢泯止“呵”一声轻笑,又是看戏一般的随意。
大约是不想再让柳沙华丢人现眼,沈一最后看了一眼谢泯止,跟着柳沙华走了。
琴师向客官们躬身致歉,坐下抬手抚琴,舞|女们也缓缓起身,归位后接着跳舞。
一切恢复如初,只有些许客官们还在低声议论,有几个还离座跟着下去了。
还没等江鸢缓口气,想想一会儿该怎么解释,就听谢泯止轻声念道:“沈卿淮,金缕阁……”
“……”江鸢沉默片刻,努力将昏昏沉沉的脑子扒开一道清明,大喊一声;“什么?!”
客官们纷纷看过来。
“嘘——”谢泯止放下酒盅,把她拉近了些 ;“别让人听见了。你说的沈卿淮,我见着真人才又想起来,那是金缕阁的榜上刺客……你可知这玉人醉原是什么地方?
“玉人醉主楼,金缕阁总部。”
果然。
江鸢顿时不知该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了,尽管已有猜测,有了心理防备,可真的知道他归属金缕阁时,还是有些无措。
但她还要确认一样事物。
“他……金缕阁的人,是不是都有一种刺青?”
谢泯止眼睛微眯,耐心问:“哪种刺青?刺在何处?”
“就是……说不出来,密密麻麻的很扎眼,像什么虫子?刺在胸……咳,就身上。”江鸢尽力回忆,可上一世的记忆已模糊不清,叫她画也是画不下来的,更别说用她那肚子里一滴墨水都没有的话描绘出来了。
至于刺在何处,这不大好说。
谢泯止思索片刻,才道:“是的。”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多的解释。
酒醒了大半,江鸢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她不仅没听劝到处乱跑,如今还跟到了他的“据点”,知道了他的身份。
——可江逸和王京风还在戏院!
“谢大哥,我该走了!”江鸢焦急想站起身,不料脑子灵光了,身子还泡在酒里醉着,起得太猛,一下子又跌坐回去。
谢泯止扶她一把,也站起身,安慰:“妹妹别急,让我付了饭钱,同你一起走。”
江鸢一拍脑门:“不是,饭钱我日后补给你,我赶时间,得快些回去!”
谢泯止却笑道:“不会是在怕那个沈卿淮吧?不过是金缕阁的走狗,有什么好怕?”
“他万一见我乱跑跟踪他,动怒杀了大哥怎的好?况且阿弟也还在他手上……”
“江鸢。”谢泯止开口打断她,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可知走狗是什么意思?没有主子的命令,敢动一下手指头,都会被切掉脑袋,这叫,‘走狗’。
“敢不敢跟我赌,他眼下正在这玉人醉门口等你?”
谢泯止五官还带着稚气,那双睥睨天下权章一切的眼神在他脸上十分违和,可总让人觉得可靠。
江鸢听他这样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抿了抿唇:“若是赌输了,也要被你砸在地上吗?”
谢泯止一愣,明白她在说什么之后捧腹大笑:“失态失态,那不过是因为厌恶赌戏作假之人,动了肝火。我平日和蔼可亲,你又不是不知晓。”
江鸢撇撇嘴:“嗯嗯嗯,您是和蔼可亲,若我不阻止,那孙老板就被和蔼的您送去西天了!”
*
这着实是没什么意义的赌局——正如谢泯止所说,沈一正在楼下等她。
任徜云不在。
江鸢心虚得厉害,冷风吹得急,头有些晕,脸颊也还是烫的,不敢看他的正脸,只跟在谢泯止身侧。谢泯止对沈一视若无睹,径直走过去,却还是被沈一伸手拦下。
谢泯止深吸一口气,笑嘻嘻地向他行礼:“这位公子是要问路吗?”
沈一放下手,声音不大,却比谢泯止语气更重:“我来接人,不巧,正是你身边这位。”
江鸢夹在他俩中间有些尴尬,只希望谢泯止快些结束话题。
谢泯止也正有此意:“公子要拿人,总得有个理由,没有理由,就别怪在下在这州城里动手了。”
“……理由?”沈一声音有些哽,有些着急;“她身上穿着我的衣裳,是贼是友,不都该拿人?”
谢泯止看了一眼江鸢,见她认命地点头,沉默片刻:“要不妹妹把衣服还给他?穿我的更合身。”说着,就要褪去自己的外衣。
江鸢忙制止了,低声道:“你们再这样,我都想裸奔了。”
谢泯止挑眉笑道:“要我陪你吗?被巡查的人抓了正好搭伙儿进囹圄。”
江鸢:“……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
沈一被晾在一旁,依旧黑着脸,实在忍不了了,才插话:“徜云已经去戏院接应了,你还不去?”
江鸢忙道:“去!这……不如三人并行?”
沈一:“不可能。”
谢泯止:“自然可以。”
“……”江鸢头疼地说;“谁不可以谁自己走!不然今晚睡这儿吧,都别走了!“
……沈一最终还是跟在他俩后边,往戏院去了。
*
谢泯止向来是无所不知,无问不答,以至于江鸢都没想过他的消息都是哪儿来的。
但涉及金缕阁……明明是大宁境内最神秘的教派,谢泯止又是从哪儿知晓那些事的?还能认出阁中之人?
没等她想明白,三人就已经走到了戏院旁。
任徜云靠在一棵树上,等得昏昏欲睡,江逸和王京风还在焦急地东张西望,见人来了,才猛地松口气。
江逸几步上前,气得声音都不虚了,唾沫星子直喷江鸢脸上:“你到底去哪儿了?”
江鸢干笑:“我……跟着沈公子出去玩儿了。”
江逸又骂了几句,才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细一看,才想起这是谢泯止,忙道:“谢公子,好久不见!”
谢泯止向他回礼,笑道:“江大公子,好久不见啊!”
王京风大抵是怕生怕到眼睛一见生人就炸掉的地步,吓得缩到了江逸身后,谢泯止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在意。
“诶,怎么不见小公子呢?江辽没跟来?”谢泯止故意扬声问。
江逸有些尴尬:“他在……在家。”
“我记得小公子最爱上街,下次出来,我带小公子游越州罢?”
江鸢偷瞄沈一,却见他也沉默地撇着脸。
“小公子”人如今困在沈一那儿,江辽这样说,弄得几人都面露尬色——让江逸他们记起自己正是局笼中人。
谢泯止话如其名,点到即止。待他施施然走后,江鸢才擦了把虚汗,心道又是一场玩火自焚。
不过这次走险得了许多线索,也多亏了谢泯止。
那么,接下来……
江鸢绷着脸,下了狠心,抬头准备接受沈一劈头盖脸的审问。
可谁知沈一非但没有斥责,目光软软地望着她,眉头轻蹙,抿着嘴,反而有些……不解和委屈。
此情此景,江鸢无法直视,内心震耳欲聋:该委屈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