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礼

    江鸢不动,沈一也不动。这姿势僵持了许久,江鸢才微微压下了鼻尖的酸涩感,退了一步抬头看他:“巧啊,又见面了。”

    沈一话语浅淡,解释道:“不过是闻着香味儿,来看看火夫在做些什么,没想到姑娘竟有此等手艺。”

    江鸢听见人夸,尾巴又翘了上去,一句“别想,没你的份”就咽进了肚子里,别扭地改口道:“是要尝尝吗?”

    沈一:“既是姑娘邀请,我便不客气了。”

    “……”

    不,谁邀请了?他从前也不这么蹬鼻子上脸的……

    “姑娘人美多艺,不知今年贵庚?可有定亲?中意的人?”

    ……等等,贵庚?定亲?中意?

    江鸢也就是看他这张让人气不起来的脸,才没一巴掌打上去:就是药铺里打杂看家的六狗子,也不至如此直白!无知!非礼!

    江鸢实在忍不住,给气笑了:“这位公子,您是没被女人打过吧?”

    沈一不恼,抿唇一笑,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本是简单的笑,放在他脸上看着竟有些撩拨的意味:“姑娘是说,今日给我开先例?”

    江鸢眉头抽了抽,心道:“险些被我毒杀”算给您“开先例”吗?

    沈一又道:“江小郎中说肺病需长期用药,我近日无事,便想驻店休养,小江郎中已让六叔替我收拾了床被,听闻在就在江姑娘隔壁,忘姑娘不要嫌弃。”

    江鸢叹口气:果然,那些已成定数的事,她改不动。

    上一世是她拖着沈一,叫他驻店休养,这一世不知什么缘由,沈一自己住进来了。

    她有些明白了——她背弃“女德”,越贱越冲动,沈一越不搭理她。

    要贱是吧?行,她给!

    “我嫌弃什么,那不甚好!”江鸢扬眉笑道;“其实吧,公子生得这样招摇,若是见着我半夜下床梦游,千万把我赶回房去,不然毁了公子清誉可不管我事儿。”

    沈一平淡的眸中光彩一动,语气仍是毫无波澜、话语却“高世骇俗”,答道:“本就是姑娘家的药铺同床榻,分姑娘一半又有何不可?”

    沈一是从民风开放的古时回来的吗?

    江鸢定定地看着他,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滚”。

    没什么好脸红的,毕竟上一世不顾江成莲的反对,同他滚过鸳鸯被。

    ……但此时对着个“陌生姑娘”说出这般虎狼之词……他是真不懂,还是装纯呢?

    上一世的沈一罪该万死,温良好相公形象在她心里一崩再崩,但……也绝不是这种人!这指定哪个长着沈一脸的色狼!

    此沈一,绝非彼沈一!

    江鸢脸上的笑都快撑不住了,忽然听见一声稚嫩的“阿姐”,猛吸一口气,仿佛从溺水中喘息过来,忙转身去看。

    *

    果真是江辽。

    救大命了。

    江辽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边走边展开双手,手心对着江鸢,嗔怪地叫唤:“阿姐你看!他要拿炭笔戳我鼻孔,还让我抓了一手炭……”

    没等江辽嚷嚷完,罪魁祸首就自己“蹦”上来了——

    “你这!俺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恶人先告状!”

    江鸢平日骄纵霸道 ,一对上年纪稍小的孩子就会耐心下来,声音都温柔不少。她这一听,自然是向着阿弟,隔着门驳道:“老兄说谁恶……嗯,咳咳,这个……阿弟,怎么弄的?”

    转眼就看到一张大肥黑脸,已然看不清面容。

    只见那刚跳进门的文大懒脸上满是黑色的炭灰,只露了双浑黄的眼白,他一张口,嘴皮上的炭灰便噗噗往下掉;加之文大懒的腿还绑在椅子上,就那么摇着臂膀,一路掉灰一路蹦过来,看着颇有喜感。

    江鸢忽然觉着,江辽手上那点灰,可能是“玩”得太尽兴,意外在文大懒脸上沾的。

    江辽又再看了一眼已经没脸了的文大懒,脸上装弄出来的神气终于败了个精光,崩不住装的委屈的神情了,狠命压着上扬的嘴角憋笑,整张俊脸被折腾得皱了起来。

    江鸢看他这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怪样儿,心下了然,却对文大懒说:“文老兄跟他一个小崽子瞎闹腾什么?你多大年纪,他多大年纪啊?跳跳跳,我还以为来了走尸。”

    “我……”文大懒还没被小孩儿欺负过,有苦说不出,心里委屈坏了,一屁/股坐在还绑着腿的椅子上,想抹把脸,倒是呛了满嘴灰,上气不接下气咳了半天。

    江鸢把一旁碗里的净水递给他:“漱口,洗把脸再说。”

    文大懒就着她的手把自己收整干净了,起码能看见鼻子跟眼了,才接着哭诉:“俺……俺就说了他两句,他就抢俺炭笔……”

    江鸢感到手里一暖,侧目见是江辽默默牵住了自己的手,忙打断文大懒,说:“别急着往下说啊,你说他什么了?”

    算起来,今年江辽十二,在同龄的孩童中,他能称上高的了,只比江鸢矮了一个拳头。

    但毕竟是自己养着长大的阿弟,怎么看都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眉头皱一下江鸢都能看出他是真委屈还是假骗乖。

    江辽也不看她,只贴着江鸢,平静地看着文大懒……那“平静”中怎么都能感觉出一丝难过。

    文大懒吭哧着不肯说,磨了许久才道:“就说……有娘生没娘养……”

    他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边说边耷拉下脑袋等着受戮。

    江鸢皱了眉,心道:论戳痛处,文大懒还真一戳一个准。

    在他们那些粗俗的小地方,“有娘生没娘养”原是句随口骂来的玩笑话,但被有意人听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辽他娘是生他时难产死的,剩下江家三个人围在床边,看着她没气儿的。

    江中莲默默跪在床边,是一世神医,却束手无策。

    江辽对他娘的印象也都是听别人说。

    江鸢本要原话给文大懒骂回去,转念一想,文大懒跑了这么远的路,人生地不熟,又走投无路,也不知家里人……

    谁还没点苦命的时候,做什么非要挤兑别人。

    江鸢心下无奈,好声解释道:“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文老兄可是意指我和小郎中教的不好?”

    文大懒不傻,人情世故多年,当然听得出这是劝和,一时想扇自己嘴巴子,又想起炭灰还没洗净,免得扇了又出洋相,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却还想挣扎一下,小声道:“然后这兔崽子划俺脸……”

    “说大声点,怎的跟母蚊子似的?”

    文大懒狠狠心,脖子一梗,叫着:“太不讲理了!俺都没脸了,还只能蹦!”越说越来气,转头朝一边儿喊;“公子哥儿,你评评理!”

    江鸢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个人,绷着嘴转头去看他。

    沈一本在旁观,忽然被揪出来,有些难评,还是中规中矩地答道:“胡闹虽是孩童天性,却不能过多放纵。”

    文大懒见他替自己说话,泪花都要出来了,还没带着凳子给他跪一个,又听他说:

    “胡闹虽不合理,但对他们来讲依旧可取。”

    文大懒的脸又皱成了苦瓜,长叹一口:“说了,但好像啥都没说。”

    沈一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淡淡的,又温又凉,却别有风情。

    江鸢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沈一那句当然不是废话,相反,涵盖了许多。

    至少能说出这种打圆场话的人,一定不会直言陌生姑娘家的“贵庚”与“定亲”。

    沈一的确是在试探她。

    一想到沈一的“阴谋”就觉得头疼,江鸢看了看一大一小两个还在闹小脾气的人,扔下一句“你俩先吵着啊,正好吵完再吃”,接着把晚饭准备妥当,去瞄了眼文大懒的画像。

    本来没抱多大期望,但那画像不仅有鼻子有眼,还有几分眉目神情。

    画上那男子眉毛疏朗,眸中隐含笑意,乍一看仿若无名路人,毫不起眼,细看却是张清澈好看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五官端正没什么特点,江鸢定定地看了许久,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特别是这双灵气的眼睛。

    江鸢五岁时就跟着江成莲一家来到彤州,定居彤州,她认得的脸大多都是大桐街坊市里的,若说谁让她有印象,此人必定就在彤州。

    晚上去街上问问,说不定真的有人见过他。

    她专注着看画像,却不知藏在屏风后面的阿弟江辽正看着她,眼神冷了几个度。

    *

    晚饭时江鸢和江逸、沈一坐桌子旁边吃,剩下两个打架被罚的面壁思过,边思边吸溜口水。江鸢听着恼火,又看沈一这种伪君子比她一个姑娘家的吃得还斯文,怪尴尬的,还是叫江辽和文大懒一起来吃了。

    几个狼吞虎咽姿态的一起,江鸢就放心了。

    黄昏时雪停了,坊市上人多了起来。

    彤州小道远离京城,偏靠与邻国的分界处,小户小家数不胜数,朝堂的规矩管不到这地儿,百姓生活很是自由惬意。

    这大桐街坊市就是此地拜神拜官的王氏一手张罗的,当年王氏家中人丁兴旺,还出了两个举人,便自称是彤州第一家,还学起京城的规矩,说这坊市需得“宵禁“。邻居们不满也憋着,毕竟是人家盘下来的“市”。

    南州人平日逍遥惯了,连年号改了都不知道,就怪那新帝登基的时候将税官一通整治,抓人都抓到大桐街,这帮逍遥汉才想起来——哦,咱还在大宁王朝盛世呢!

    只没想到,是把王氏一家给一锅抄了。

    具体缘由老百姓也不关心。访市接着热闹,没了王氏定的规矩,这街上是愈发鱼龙混杂,连夜灯火通明,夜越深,闹声越旺。

    白天不出摊的小贩也悠然地坐在椅子上,唱戏般地吆喝起来。

    江鸢把要跟出来的沈一推回去,让江逸看着他好好“养病”,自己准备牵着江辽上街消食。

    消食是次,寻人才是主。

    她将画像揣进外袍的袖里,再回望了一眼看似安然坐着的沈一,才悬着心转过身。

    带着江辽上街玩儿,为的就是不让沈一起疑。

    但若是这趟寻人,反被画像上的人察觉,自己身边的江辽就危险了。

    江鸢狠狠心,还是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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