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祗

    卫夫人被婚姻折磨了一辈子,自然是知道一个女子在一份煎熬难受、一眼望不到头的婚姻是多么的难过。

    她既然受了这种苦,卫约素又凭什么能安然无恙?

    孙老四是她精心挑选过的,一早便在后院等着。

    天上突降一个大美人给他做媳妇儿,这么好的事儿竟然落到他孙老四头上。

    卫家的姑娘,卫约素啊,那可是整个扬州城出了名的美人!

    多少人为了能见她,都恨不得望眼欲穿,如今卫夫人却说愿意把她嫁给自己!

    孙老四常年混迹在赌场、教坊,是市井长巷中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识过。

    卫家是大家,能把平日里当眼珠子般的明珠下嫁给他这样的人,其中必定是有什么丑事!

    那卫约素看上去冰清玉洁,说不准早就是残花败柳了。

    思及此,孙老四不由有些生闷气。

    也罢,若真是洁美到无可挑剔,又怎能落到他身上。

    混正先收下吧,瞧着以后卫家能不能发现亏欠他、弥补他,若是不能,拿着能抵赌债也是好的。

    见阆苑之间一行女人从前院而来,孙老四夺下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收起自己脸上狠戾之色,显露出一副憨厚的老实人模样。

    卫约素被身边的婆子们捆得严严实实,一路上当犯人押着,杜悯儿生怕这事儿有变故,特意让人搜刮她的全身,见身上没有利器才又用麻巾堵住她的嘴。

    一路上,卫约素不停地在挣扎,可惜没用,聒噪的蝉鸣压抑住她偶尔发出的一两声呜咽,直到她远远地看到孙老四在院里,那种如附骨之疽般的恐惧使她呼吸不畅,她不愿上前一步,但却如货物一般被人推到孙老四面前。

    卫夫人看着眼前男人满目贪恋,低劣地掩饰自己的垂涎之色,每当发现有人看他时便垂下目光,好像一副再老实不过的样子,可只过须臾,那粘腻恶心的眼神又在女人的胸襟前游走,怎么看,都觉得恶心卑劣。

    卫夫人颇有些嫌弃地捂住嘴鼻,但对这个人确实满意的。

    她掐起卫约素的下巴,将她白皙如雪的脸颊展示给孙老四:“怎么样,我诚然不欺骗你吧,这么绝色的一个美人送你做老婆,你现在满意了吧?”

    孙老四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眼前的卫姑娘生得美貌,肌肤通体雪白,唇不染而红,眉不描而翠,当真是美人中的美人,不仅他喜欢,他欠钱的那些债主们也喜欢这般货色。

    想到这,孙老四眼神黯了黯,残花败柳又如何,等他玩腻了,就拿着她去换银子,这难道不是一棵摇钱树?

    卫夫人了然地看着孙老四,一抬下巴,让人把卫约素给推过去。

    孙老四还未碰到卫约素的衣服,便被她逃了过去,卫约素虽身形狼狈,但却倔着一股儿。卫夫人嘲笑道:“都是你老婆了,你还管教不好?”

    这般不听话的女人,放在他们乡里,早就被打得下不了床了。只不过在卫夫人面前,孙老四还藏着掖着装得像个好人,如今得了她这话,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于是上前,抡圆了胳膊,准备给卫约素几个大嘴巴子,好让她晓得什么是出嫁从夫。

    凛冽的风从上方落下来,卫约素闭上眼,浑身被束缚着,她没办法反抗,唯有像砧板上的鱼一般,静静等待着刀子插入身体里的疼痛。

    折腾了这么久,还是换得这样的结果,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漆黑的世界变得嘈杂,卫约素眼睫颤了颤,睁开眼。

    徐霁白站在她身前,握住那只袭过来的巴掌,狠狠捏攥着,他发了狠,握住孙老四的手力气极大,卫约素几乎能听到骨节被捏错位的声音。

    依旧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半点不给他人好颜色。

    “凭你也敢动她?”

    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可卫约素却红了眼眶。

    身处囹圄,卫约素不敢奢求谁能帮她,救她。

    因为有了期待,便容易生不该有的妄想,妄想得不到满足,便更容易生怨怼。

    徐霁白只是一个偶来游玩的公子哥儿,说能娶她,她已经很感谢很知足了。

    哪里还敢奢想,他来救自己?

    可是,他来了。

    幸好,他来了。

    徐管家见卫约素被捆得像个粽子一般,忙过去将身上的麻绳麻溜地解开:“卫姑娘,我们公子来晚了,幸好您吉人自有天相,没出事,不然老奴...”

    说着,便让身边带着的丫鬟赶紧为她整理着装。

    徐府来了不少人,各个精壮,持枪带械把卫府给围了起来。

    卫夫人终归是深宅妇人,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吓得腿都要软了。但杜悯儿在她身边,在自己女儿身边,终归还是得有几份做母亲的威严。

    于是,她颤巍巍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闯民宅!报官,嬷嬷去报官!”

    府院寂静,唯有她一个人的人声。

    孙老四没想到眼前这个长得像小白脸的男人,力气竟这么大,挣扎了好一番,也抵不过他力气,没多久,就开始吆喝求饶。

    徐霁白没看他一眼,松了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锦帕,将手擦了又擦,然后卷了几下砸到孙老四身上。

    孙老四跌在地上,连声儿都不敢吱。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他惹不起!

    徐霁白转身,卫夫人从未看过这么可怕的脸色,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般,盯着他恶狠狠地,好像要伸出利爪将她全然撕碎。

    她不由害怕地退了几步。

    只听见徐霁白道:“你这样为人母,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不配做卫约素的母亲。”

    说完,也不理会卫夫人难看的脸色,向卫约素走去。

    卫约素没受多少折磨,但一路上捆着押着,自然也磕碰了些。

    脸上挂了几道彩,唯有一点红痕,可徐霁白却看得心烦意乱,他伸出手,轻轻碰了她一下脸。

    卫约素向来是个坚强的人,但是一到徐霁白的面前,便觉得自己伪装的坚强就变得软弱,甚至还有要想揭开自己最脆弱的一角,让他看,攫取他的心疼和关怀。

    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啊。

    徐霁白一触到卫约素的脸颊,便听到她“嘶”了一声。

    他皱眉:“疼吗?”

    不大的红痕,可能过几个时辰都消下去了,若是往日,卫约素定然朗声道,这没什么的。

    可如今她垂泪点头:“疼。”

    像是发泄自己的委屈一般,她点了点脑袋:“徐霁白,我很疼。”

    徐霁白走上前,环着她,将她囫囵揽在自己的怀里,轻拍着她的肩膀。

    “不怕,我来了。”

    卫约素揪着他的衣襟,声音很小:“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徐霁白:“对不起,我来晚了。”

    卫约素不住地摇头:“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怪你。毕竟...”

    毕竟说实话,他又不欠她的。

    他来是情份,不来是本份。

    他同自己无亲无故,凭什么要来。

    可是他来了,在她最危难的时刻,如同神祗一般,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

    徐霁白不会怎么安慰人,但是当他拢着卫约素,当她的眼泪浸透他的衣襟时,他却抬起手,像摸那些黑鸦一般,没有章法却很温柔地在她的头上不住揉搓。

    他越是这般心疼她,卫约素便觉得越是伤心难过,她真的很害怕,怕下一秒就被卫夫人逼嫁给孙老四,害怕回到那座漆黑没有光亮的牢笼,害怕自己一睁眼便是在那夜的土地庙。

    害怕她的重生是梦,害怕遇到徐霁白也是梦...还好他来了。

    幸好他来了。

    徐霁白他是,区分这辈子和上辈子不同唯一的明证。

    是让卫约素觉得,自己真的避开了上辈子的命运。

    一日的连惊带吓,卫约素情绪早就逼近奔溃,她一直强撑着,寄希望于自己能找到逃跑的法子。

    可惜没能如愿,又见到上辈子最害怕最恶心的人。

    如今靠在徐霁白的身上,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心安,她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溃千里,突觉眼前一黑,耳朵嗡鸣,世界便在她的脑海里掐灭了信号。

    徐霁白揽住昏迷的卫约素,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便要出去。

    卫夫人岂能让他如愿,忙唤家卫:“拦住他们!”

    徐府的小厮和卫家的侍从打了起来,可那都没有拦住徐霁白,他面无表情地从混乱中走过,却小心地护着卫约素地脑袋生怕她被磕着碰着,唯在临跨过门槛时,回头瞧了一眼卫夫人。

    如同看着死人一般。

    卫夫人不由打了个冷颤,徐管家在一旁柔声道:“卫夫人,我若是您,便不会阻拦徐家少爷。老奴记得卫夫人似是姓崔?崔家这些年的生意可好?若是崔家还想做生意,便托人去问问,当年是借的哪家的势、怎么起的家?老奴相信,卫夫人问完了这些,之后该如何行事心里应该会有打算吧?”

    说完,便是礼数到位弯了弯腰,和颜悦色道:“我家少爷万事都需得老奴小心伺候着,卫夫人,老奴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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