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古青青疾步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个遍，确定没有任何可见的伤口，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古青青再次抬头，却发现眼前的阿水目光呆滞，像是一个无意识的人偶一般。
“怎么，会这样？”她再次尝试推搡了几下眼前木头般的鬼，未果。
“……东书。”喃喃声从阿水的嘴中传来。
起初，声音实在太小，古青青只得将耳朵贴上他的嘴边，才听清楚“东书”二字。
东书，不正是方才见到的那群人口中称呼的二人之一嘛！
再看个头儿刚过阿水膝盖的几个孩童，古青青视线没转过去之前，几人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语，都是止住的。而视线凝聚在他们身上时，几人有如同活过来般，行动如常。
“东书，你为什么还愣在那里，快跟上我们呀！”一只肉乎乎的小手牵上了古青青的手指头，拉着她蹒跚地往前方跑去。
再转身，阿水又消失不见，换成了方才的圆脸男童，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鹿溟殿下”。
男童稚嫩的脸庞上，却有着不同于其他孩童的镇定自若，见古青青看向自己，便朝她伸出左手。
犹豫再三，古青青抽回被牵住的手，递到了鹿溟手中。冰凉的触感，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好，你们快去躲藏，待会儿我可要来抓你们咯！”
一人从身后推了她一把，古青青便跌跌撞撞地朝一处隐蔽的坡下山洞跑去，鹿溟恰巧就藏在另一旁的枝叶繁茂的大树上。
“你们藏好了吗？我可要来抓你们了哦！”童声的稚嫩未退，毫无杀伤力，古青青就这样侧出一半的身子看向外面的情况。
半天过去，也没有见抓人的男童寻来，古青青的眼神再次看向倚在枝头的鹿溟。
“鹿溟，对吧？”古青青招手想让他下来同自己说话，但男童冷着一张脸，置若罔闻。
好，他不下来，那就她上去。古青青手脚并用地想爬上那棵大树，但树干虽看上去粗壮粗糙，真的上手往上爬着实困难了点儿。何况，自从进了这里，她是一丝法力都提不起来了。
尝试未果后，古青青罢手，“你别怕，我也不是想伤害你，只是想问问，方才那个男子去了哪里？”
既然阿水曾出现在他出现过的地方，那他们之间一定有着联系。
听到她问及阿水，鹿溟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你，认识他？”
虽然他还是处在居高临下的位置，但仅仅四个字就让古青青对他有了初步判断。他的清冷不是来源于他的孤高淡漠，而是极致的单纯。就像一朵雨后初放的水晶花，不染尘埃。
“自然认识，不仅认识，我还，心仪于他呢！”也就是阿水不在场，她才能坦坦荡荡地说出这句话。
说罢，树上的动静大了起来，鹿溟飞身而下，在古青青疑惑的眼神中，稳稳落于她的面前。
长袖一甩间，竟带动着周围迷蒙的光亮随之流动。
古青青：小小年纪，装那啥却不自知，哎，不知道长大了得迷倒多少女子。
“你心悦于他，所以想要救他？”一句这样充满情意的话，奈何却是从一张冰冷不懂情感的嘴中说出来。
“救他？”古青青心下却未管那么多，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阿水果然遇到了危险！
“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古青青心中着急，手上动作也跟着重了许多，径直去抓他的衣衫。
然而，指尖却穿过那绣着银白色祥云的袖间，未曾抓住任何一块布料。
“这……怎会如此？”
“这里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场幻境，只有成为幻境中的一部分，才能触碰到这其中的一切。”鹿溟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可我方才明明……”明明已经抓到了他的手，不仅仅是他的，还有那个叫嚷着要来抓他们的小男孩儿。
古青青转头朝高处的坡上望去，她以为早就抓累后离去了的孩童，仍然像她方才藏进山洞时那般或跑或立。其他孩童已然跑远，只剩下那名捂住自己双眼的男童站在原地，只等古青青再次看过去，便复又叫嚷着要来抓他们。
“明明已经抓住我们的手了吗？你确定，你抓住的是我们的手吗？”鹿溟幽幽地望向她的身后，古青青瞬间汗毛倒竖。
身后，身后有什么呢？
猛然回头，哪里有一个鬼影。
再次回首，天地间骤然起风，鹿溟的身影和一众孩童的身影全被笼罩下来的黑暗一并裹挟了去。
“鹿溟？鹿溟？你还没告诉我阿水在哪里呢！”古青青顾不上这呛人的风，冲周围叫喊着，企图获得一丝回应。
然而，夜是那样黑，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古青青的意识也跟着这夜一同陷入了黑暗中。
再次醒来之时，她仍然身处之前的地方，只是却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鹿溟殿下，鹿溟殿下那般好的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小女孩儿哭哭啼啼地朝这边走来，古青青见过她，就在昨日里那一众孩童当中。
“是啊，鹿溟殿下一直是咱们几个的主心骨，也一直帮咱们保守着天路的秘密，可他居然就这样没了，我们还说好了长大后一起当天界的大英雄呢！”另一名同样哭丧着脸，脸上挂着泪痕的小男孩儿就是昨日玩抓人游戏的男孩儿。
“你们，再说什么？那个叫鹿溟的小孩儿怎么了？”古青青追上去问道。
“东书，东书你一定是最难过的吧？你与鹿溟一向是玩得最好的，他现在没了，你一定要看开一些啊！”小姑娘抹着眼泪，还不忘安慰她。
“没了，是死了的意思吗？”古青青难过地任由双手垂下，如此一来，寻找阿水的线索岂不是就断了。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两个孩童打听有关阿水的下落，奈何他们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只顾着演完自己的那出戏，根本不理会古青青说了什么。
戏落幕，两个孩童再次退场，无边的花草间再难觅得其他人。
“啊！”古青青痛苦地跪坐在地上，山间回响起阵阵同样痛苦的回应。
细细辨去，好似脚底下的花儿草儿都在哭泣一般，它们在为谁哭泣呢？
“东书，你来了，快看，这是我习得的新法术，我教你怎么样？”
“东书，你上次同我说，天路中集花草之灵气降生者，是为溟水神灵，鹿又乃天路的引路者。我的名字想好了，就叫鹿溟怎么样？”
“东书，你已经许久未曾来看我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上次给我带的书籍，我都已经翻看完了，喏，都在这里了，一本都没有损坏哦！”
“东书，虽然我更喜欢和你一起玩耍，但是新的伙伴也很好，是你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
“东书……”
“东书……”
如海水般的记忆汹涌地涌入古青青的脑海，那个被唤作“鹿溟殿下”的孩童，竟这般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记忆中。
可是，她明明叫古青青，只是神君殿一名小小的仙侍，何曾来过天路这种地方，更不曾认识什么鹿溟。
“东书，你就没有怀疑过，你在成为仙侍之前又是什么呢？你的那部分记忆又去了哪里吗？”是鹿溟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他的身影，但古青青知道他正通过天地间所有的花草同她对话。
是啊！那她成为仙侍之前呢？就算只是一棵未开智的花啊草啊的，也是应该有些模糊的记忆吧？
但是她没有，难道她真的是他们口中的“东书”吗？如此陌生的名字。
“东书，我死在我们认识的第一百零三天的夜里，你说好，要帮我找到真凶，帮我报仇的！”鹿溟的声音陡然急戾，宛如讨债的恶鬼，顺着每一阵风向她扑来。
她猛然想起是有那样一个夜晚，一起玩了一个下午捉迷藏的伙伴已经四散回家了，只剩不想这般早归去的她还赖在天路不走。
鹿溟就是那样坐在树上，望着天路那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鹿溟，你真的永远也走不出这九霄天路去吗？我们不来的时候那你得多无聊啊！你就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小小的她晃动着脚丫，天真地歪头看向总是能让身旁的人感到宁静的鹿溟。
“不无聊，你们不在的时候，我有这些花草陪着啊！”鹿溟的手掌轻柔地帮她捋顺了风吹乱的发丝，脸上是难得的毫无顾忌的笑容。
若是，一切都停留在那个美好的傍晚，该多好。
“神君，神君，您不能强行进入九霄天路，这样会让天路蒙尘，溟水倒流，不能再甄选最纯洁的灵魂的！”
“哼，小小天路，能为天界造福，贡献出它最后的价值，也是它的荣幸！”
天路外传来吵嚷声，听交谈，竟然是天界的神君想要强行进入天路。
九霄天路，本只能容纳世间纯净的灵魂，若是被其他欲念沾染，后果如何，谁都不知道。
然而，就是那样一个原本十分普通的夜晚，她看到了天路塌陷，溟水倒流。
以及，鹿溟的消逝。
天界神君，为了私欲，毁了整个九霄天路。
“啊！”古青青试图从记忆中窥探那神君的样貌，然而，除了零星的碎片，都是一团迷雾。
是他，是鹿溟，他遮住了她的双眼。
他说：“东书，不用替我报仇，把关于天路的事情，都忘了吧。”
他让她，都忘了吧？
那，让她报仇的，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