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转

    大周安州侯府后院院落,亭台楼阁参差分布。

    秋雨密如银针打在荷花池中,水纹荡漾,荷叶枯败,莲蓬干瘦,立于雨幕中越发憔悴。

    两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撑伞摆好几只敞口陶罐,收集雨水。无根之水可入药化苦入甘,秋雨水质清冽,更属上品。

    莺歌提着篮子曲折而来,向她们招手,问:“小姐怎么样了,药可煎好了?”

    她们口中的小姐是安州侯府嫡女,孟云缇。

    “小姐刚刚醒了,药也喝了。”其中那粉面婴儿肥的绿儿回。

    “怎么收这些雨水,做什么呢?”莺歌点点头,又问。

    “是大夫吩咐的,让多收些,说受惊后需慢养一月,药得用无根水慢煎,……”

    莺歌颠颠手中篮子:“行了,那我去给小姐送食了,你们慢着别摔了。”

    莺歌推开屋门,绕过苏绣竹枝屏风,临窗高几上的鹤形紫金香炉,吐着袅袅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旁边瓶中插着几枝枯死的莲蓬荷叶。带雨气的凉风自敞开的窗内吹进,素雅的帘纱微微摆动。

    不见孟云缇的身影。

    莺歌放下甜品,转身去关窗,向外一张望,却见自家小姐正在外面对着荷塘听雨,端坐捏着香囊在发呆。

    云缇眉眼精致,轮廓线条却又秀雅,似乎有恙在身,面上带着一丝病容,使人百看不厌中添几分怜惜。

    她望着水汽濛濛的远方,若有所思。

    半月前,她刚经历一场生死劫难,哥哥孟晟陪同自己去祭拜回来的路上,突遭暗算。

    犹记得那日,刺客全副武装,招招毒辣。

    混乱之间,她看到暗处“咻”地飞出一支羽箭。

    来不及多想,她挡住哥哥。

    只觉喉间一股腥甜上涌,耳边听到哥哥孟晟遥远的惊呼声。

    她在危急时刻,替哥哥挨了一箭。剩下筋骨负伤的孟晟,咬牙撑到支援到来,兄妹俩这才有惊无险没有暴毙街头。

    安州侯孟风坐镇一方,位高权重。嫡子嫡女却在青天白日下遭人暗算,他勃然大怒,顿时满城风雨,气氛肃杀。

    那时弥留之际,神智模糊。

    云缇感觉自己在上升,浮游着穿过墙壁和门。路过“黄泉路”牌碑,和三岔河流的岔路口。

    恍然间,又好像到了平地。

    她抬眼仓皇地环望。

    那是个阴冷潮湿的世界,万里荒芜,岩壁黑寒,枯骨似诉哀情,呼啸成风。

    云缇睁圆眼睛。

    天际线有黑潮重重,令人毛骨悚然,皆青面獠牙,奇形怪状,这些妖魔鬼怪又吼又叫,如同阵阵轰然雷鸣。

    化为黑色浓雾,流星般地落入人间。

    天上密密麻麻的怪鸟睁着猩红的独眼,在上空盘旋。妖女抽鞭,七星蜈蚣穿过玄武门,刀枪不入,一路人仰马翻。

    凄厉的哭喊声被狂风送到耳边。

    她一抹脸,满手的泪水,原来她已跪在血腥满地的地上痛哭许久。一个身高八尺的鬼把她一把拎起,锁链铮铮声响,笼子吱吖一声关紧。

    再醒来看到的是,萧瑟腥风的世界里,男人坐在宝座之上,

    他闭目而寐,长眉挺鼻,唇挑着冷峻的弧度。

    缓缓睁开漆黑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如三尺冰冻的眼神漠然地看着她。

    半天没出声的男人忽然勾唇一笑:“云缇,你可知错?”

    云缇心一惊,顿时有些讷讷然,什么错?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瞪圆眼,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说实话男人这张俊脸赏心悦目,若是平时,说不定云缇会倾心。可现在就算是梦,她也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

    她带着哭腔:“你是谁,我都不认识你。”

    为什么鼻尖嗅到的血腥味、身上的钝痛,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她低头对手指,狠狠掐下去,痛感瞬息间钻入脑中,她不禁“嘶”地一声。

    厅堂之下一汪池水,倒映她的容颜,眉眼惊惧,脸色苍白,如娇艳的海棠花失色,正是自己。

    男人见她如此,眼中顿生怒火,终却气极反笑,哀道:“吾为你夫,你为吾妾啊……”

    什么夫君,她没有夫君,她也不会当任何人的妾!

    她想回家!她流着泪,双肩颤抖,恐惧地向后看,一个赤脚的青面鬼正缓步朝她走来。

    青面鬼将锁链套在她的脖子上。

    她紧抓套着自己脖子的锁链,不让自己窒息,男人冷冷地盯着她被拖拽一路,血长长地在身后画上一道,直到她被拖过拐角,再看不见那人冰冷的眼神。

    最终在茫茫漆黑中,听到门锁被关紧的声音。水一滴一滴打在瓦罐上,碎裂,这声音使她每晚都睡不着。

    她一个人在死寂的黑暗中感受着自己的腐烂。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亮光又包裹住她。

    她轻飘飘地飞出黑牢,于高空中俯视,只看到那男人神色落寞,抿着唇站在荷池边,百无聊赖地给鱼抛食。

    连鱼都不吃他给的食。

    她心里对他产生恨意,淬道:“烂人。”

    似有所觉,男人遥遥地看向她的方向。

    她心一惊,错开了眼,又看到那个“黄泉路”牌碑和那个三岔河流的岔路口,

    有人负手而立,站在黄昏漫天霞光下,河流映出他若隐若现的一身素白的颀长身影。

    奇怪的是,云缇发现这人面目五官让人记不清,看着时虽说令人不舍移开眼,错开眼后再回忆他的面目,只剩一片模糊不清。

    青色光纹在他额间若隐若现。

    黄昏下的黄泉路口,有梵唱一般的咒语,一阵一阵在耳边响起。

    她注意到白衣人见到她似有惊讶之色,他们默契地与彼此视线交汇,相望。

    她错开眼,往旁边走,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叫住她:“你是云缇?”

    她陡然停止身体的移动,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她掀起眼皮看他:“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所有人的名字。我在虚空中走了好久,意念告诉我今日此刻要来此,我便来了,是冥冥天意让我与你相遇。”

    云缇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你刚经历过一场劫难,那是两百年后的世界,‘你’是两百年后的你。”

    云缇苦笑,眼中似有泪光:“可事实是我现在就死了,两百年后的那人不是现在的孟云缇。”

    白衣仙人微笑:“你被选中为神的棋子,你不会死。”

    “棋子?”

    “与神签订契约,你还可以回家,见到你的亲人。”

    她止住泪:“代价呢?”

    “可能要活很久,但你会一生顺遂。”白衣人:“那个人名叫谢常,是你命中的劫数。躲开他,你就不会那么倒霉了。”

    谢常……

    她记住了,可长生算代价?云缇莫名其妙。

    她问:“那我要做什么?”

    白衣人道:“神已陨灭,两百年之后,这个世界将会仙魔横行,逞凶极恶,而人类作为神钟爱的孩子,却一败涂地,惨遭屠戮,生灵涂炭,遍地白骨。神要你改变这个结局。”

    “如何救?”

    白衣仙人将玉牌放入她的手心,触感像炎炎夏日里冰凉的井水,散发着莹莹温润的光。他说:“玉牌为令,关闭喋血境出口。”

    “喋血境是什么,在哪?”

    “鬼门关是界定人鬼活动区域的开关,那喋血境便是人与妖魔的,不能打开,”白衣仙人沉吟:“在哪……咳咳,我也不知道……”

    不简单。

    云缇有自知之明:“若我不行呢,为什么选中我?”

    “天意,”白衣人扶额,叹了口气,“我走了许多许多年,只遇见过你,也只能选你了。”

    他于虚空中独身一人,沿着不尽的时间,从过去走到现在,又将往将来而去,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唯独不知道自己的……”

    他伸出手来。

    他的声音变得嗡嗡起来,云缇感到他冰凉的指尖抵着她的额头,清气沿着他的臂膀源源不断而来,云缇感到全身轻盈,温热的气在她五脏六腑间流转徘徊,她闭上眼,接着一股不知什么力量把她拉了出来。

    轰地一声,片刻晕眩后,她猛地睁开眼。

    这是第几次醒来了?

    没细看手里握着的一个硬物,她立马神态上惊疑地转动眼睛,这不是那阴冷潮湿的黑牢,而是熟悉的雕花,熟悉的柔软绸帐,熟悉的香味。

    可身旁有男子在窃窃私语。她的心又一次提吊起来。

    一瘦一胖的两男子站在她面前,一黑一白,高耸的帽子上写着“无常”,身体若隐若现,一人拿着锁链,一个拿着笔和簿子。

    她不敢出声,故作翻身重睡,只听那两人中的一个说:“怎么会错呢。”

    另一个催促:“错了错了,快走吧,索不了她的命。”

    鬼差还在嗫嚅:“怎么会错呢。”

    另一个翻了个白眼,锁链声动,他拉着那个犯迷糊的鬼差穿过墙壁,消失了。

    确认他们走后,好一会,云缇才敢坐起来。心里咚咚在跳。

    谢常、白衣仙人、黄泉路、妖魔、喋血境、长生……她低头看着那枚雕刻精致的玉牌,她的冷汗直流。

    那不是梦中梦。她与神签订了契约。

    她将玉牌放入香囊,此时正坐对蒙蒙烟雨,手指一边摩挲绸缎软布中的玉出神,鱼儿在水中悠闲自在的游移,她细细回想白衣仙人的话。

    喋血境……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