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的普予多吉一直关心着道路的情况,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林夏橙的紧张表现。
在一切都快要结束的时候,普予多吉再度开口:“听说你在文保中心上班了?”
汉语的问话让林夏橙整个人更紧张了起来。
两个人之前的关系加持下,林夏橙最终侧过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大手开口:“嗯……”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林夏橙还是不自觉地抓牢了林冬衍的书包。
此刻的林夏橙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书包真的解救了她太多。
普予多吉没有再开口,稳稳地将车子停在林家门前,拉住了手刹。
“谢谢……”林夏橙闷声开口,后座的林冬衍已经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普予多吉单手握着方向盘,在林夏橙下车后,拿起了旁边的一瓶水,猛灌了两口。
手机上的消息提示一直在响着,在开车来的一路上,普予多吉甚至都不敢去看身侧的林夏橙是否看见了他手机屏幕上硕大的几行字——
【林夏橙都回来了,你这榆木脑袋也该开花了吧?】
【你真的不想追她吗?】
【我天,你敢对着神山发誓你真的不喜欢林夏橙了吗?】
普予多吉看着林夏橙的背影走到房间内,马上开车退出,直到在马路上跑了几百米才将车子停在路边。
【都已经过去九年了。】
普予多吉给了对方一个回复,再熟稔地翻开相册的第一张图片。
高中毕业照上,普予多吉刚好站在了林夏橙的背后,似乎在那一刻,两人就像是在拍一张没有他人的合照一样。
直到久久,普予多吉再次启动车子,汇入车流内,在街角转弯,消失在道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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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橙赶着第二天的朝阳出发,来到文保单位办公室内,开始了一天的修复工作。
她并不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甚至觉得在这里的工作有失她T大毕业的水准。
从京市离开的时候,林夏橙像是拗着一股劲一样,删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似乎在与京市的一切画出来一条分界线。
但还是有人找到了她。
“夏橙,你怎么从博物馆辞职了,我这里还有几个文物想送你那里修了呢。”
林夏橙的大学同学给她打来了电话。
彼时,林夏橙正收拾着自己桌面上要修复的那本书。
“嗯,我不做了,有东西的话你联系我师父吧。”
“那你现在在哪里,还在京市吗?”
“我……回家了。”林夏橙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开口。
“可惜了。”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甚至不想多问她回家做了什么,只说了句可惜便结束了两个人的通话。
林夏橙当然知道对方为什么说可惜了。
毕业后就进了博物馆,师承博物馆里最出名的老师父,所有人都觉得林夏橙过不了几年就会接班。
可谁能想到林夏橙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辞职回家。
就连林夏橙自己都想不到。
但如果不是因为外祖母,林夏橙估计现在还会在京市的博物馆里拿着精致的刷子一点点刷去历史沉淀的灰尘,再打理着那些沉睡地下千年的文物,将他们一一送到台前展出。
林夏橙面对着手中的卷宗手卷,失声叹息。
“小林,怎么一大早就唉声叹气的,”来上班的同事听到了林夏橙的叹气声,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不习惯这里?”
林夏橙眉眼弯起,笑意根本没有直达眼底:“没有,只是在想怎么修复。”
“你是大城市回来的,讲究的多,咱这里没啥好讲究的,这些东西也不需要用博物馆级别的修复去做,只清清灰把掉页的接上去就行了。”
林夏橙看着手中的那本藏文书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果然,在这里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些事情。
林夏橙的内心竟然有一阵失落。
恒温的办公室内,林夏橙翻看着那本书上的内容。
带着彼时川藏人的信仰书写的作品竟然在几百年后落得这样的境地。
林夏橙看着那些晦涩难懂的词汇,最终还是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小林认识普予多吉吗?”同事突然开口,打断了林夏橙手中的动作。
林夏橙带着疑惑抬头,最终看向对方:“我们是高中同学,怎么了?”
“正好,普予多吉说他手上有一卷唐卡想要修复,你认识他,就麻烦你去一趟取回来。”
林夏橙放下手里的刷子,点点头:“好,那我这就过去。”
“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吧,用车的话自己去取钥匙。”
还以为林夏橙对于这种修复工作感到意外,同事马上解释着:“咱们这里工资低,单位就允许我们接一点修复的活,毕竟大家都还要生活的。”
文保中心经常能接到修复的单子,这点对于林夏橙来说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普予多吉家里收藏的唐卡要做修复。
林夏橙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理解。
赶到普予多吉家中的时候,林夏橙正好碰上普予多吉回家。
甚至连寒暄都觉得尴尬的林夏橙最终还是开口:“听说你们家有一卷唐卡要做修复,单位派我来取一下。”
“进来吧。”或许普予多吉对林夏橙的到来并没有感到很意外,直接从车上下来带着她进了小院里。
房间内生了火,驱散了林夏橙一路走过来的寒意。
她没有开车,而是选择了出来走走,同事也说了可以随便走,只要在任务期内完成就行了,不多要求。
小镇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林夏橙还没有适应回到这个小镇上的生活习惯,总觉得工作时间随便走出来是一件对工作很不尊重的行为。
当然,普予多吉却不这么认为。
“你先坐一会,想喝点什么?”
“你今天没有课吗?”林夏橙开口。
普予多吉忙活着给林夏橙烧一杯热奶茶出来,听到林夏橙的话方才开口:“上午没课,刚去学校转了一圈,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我先看看你要修复的唐卡吧。”林夏橙起身,觉得有些不安。
普予多吉给林夏橙倒了一杯奶茶过来,放在她手中,这才转过身去拿那幅画。
“这幅画是我奶奶生前留下的,”普予多吉朝林夏橙开口,“奶奶说这幅画对她来说意义很不同,生前一直想要找个很好的修复师来修复这幅画。”
林夏橙颔首:“你放心,文保单位里有很多老师傅,保证帮你修好。”
“但我想让你来修复这幅画。”
林夏橙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普予多吉。
“你是京市回来的,我了解过,京市博物馆的修复工作比这里的老师傅手艺更好。”
林夏橙自嘲一笑:“我学艺不精,还是请老师傅做修复吧。”
“如果你说的是你们中心的蒋主任,那就不用了,他去年看过这幅画,他说修不了。”普予多吉带着那幅画走出来,放在林夏橙面前。
林夏橙看着外面泛黄的卷轴就知道,这幅画还真有一种非她不可的架势。
她大学主修书画修复,大三那年就发表了核心期刊,毕业之后在博物馆也是做书画修复工作的。
林夏橙最终还是在普予多吉面前打开了那幅画。
并不是唐卡最传统的宗教图案,而是当地的一些民俗记录的画面。
手卷长五米,画心打开后就能看见颜料的脱落,折痕的地方更加明显一些,但不只是这些问题,林夏橙还发现了画布拼接的地方已经有些脱落的迹象,还要再进行加固才行,而装裱唐卡的画布破损也更严重一些。
“大概需要先清洗掉上面的污渍,然后再看情况缝补一下,之后全色重新装裱才行。”林夏橙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思路。
“好,那你拿回去吧。”普予多吉并没有多问一些内容,而是将手卷交给了林夏橙之后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林夏橙知道唐卡修复和普通的书画修复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最终还是开口:“我们也要回去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做修复,如果有任何情况的话会再联系你。”
看着那幅唐卡上的内容,林夏橙微微蹙眉,更像是在记录着孩子出生的过程,可这幅唐卡又和普予多吉有什么关系呢?
“这幅画是我太祖出生时候的画面。”普予多吉解释着这幅画的来历。
林夏橙这才了解到了普予多吉的家族。
“我们会尽力修复的。”林夏橙郑重地将那幅唐卡收好,放回卷轴中。
她知道,这幅唐卡就是普予多吉一家最重视的东西。
再次回到单位,林夏橙果然被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内。
“小林,普予多吉的意思是想让你来修复这幅唐卡,你的意思呢?”
林夏橙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看着蒋主任。
蒋主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本想着你是从京市回来的,肯定懂的多一点,如果你没办法的话,就送回去吧。”
“能修是能修,但是目前我还不知道单位有什么样的布料,能不能和这幅唐卡的匹配上。”
林夏橙在京市的时候曾经跟着师父一起修过一幅唐卡,不过那幅唐卡用的都是上好的布匹,做起来也需要更精致一点。
“真的?”
普予多吉的家里在川西地区还是有着很高的威望的,蒋主任自然是想接下来这个修复的工作,但去年他也看过了那卷唐卡,终究还是没办法做好修复工作。
直到今年,林夏橙的加入让蒋主任又一次动了想要修复那卷唐卡的心思。
碰巧的是昨天刚好普予多吉还打来了电话问他林夏橙的情况,蒋主任马上把修复那卷唐卡的事情和普予多吉提了出来。
当然,这一切林夏橙都毫不知情。
“你放心,只要你能做好修复,什么都可以。”蒋主任看见林夏橙欲言又止的样子,马上开口。
对于蒋主任的话,林夏橙也只是点点头,她不懂普予多吉家在川西地区到底有什么历史,只知道蒋主任对于这次的修复很重视。
刚刚回来就被委以重任,林夏橙也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开始准备修复的工作。
直到傍晚,林夏橙收到了来自高中同学的聚会邀请。
【夏橙,是这样的,我们也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刚好他们攒了个聚会的局,就在这周末,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