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实现愿望最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一步步接近的过程,即刻的结果带来漫长的空虚,就像囫囵吃完了心爱的蛋糕,嘴里的味道消散后,什么都没有了。

    商思淼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她和罗凌坐在日思夜想的青海湖边,就好像坐在世界的尽头,至少对她来说是这趟旅行的终点,所以罗凌问她想去哪儿,她根本想不到除了“回去”的第二条路。

    “淼淼想家了?”罗凌在硬撑,“那我们回闻溪村看外婆。”

    “嗯,我也想外婆了。”商思淼看向罗凌,没错过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绝望,她赶紧伸手捧住罗凌的脸,“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肉麻的话,罗凌,我爱你。”

    罗凌吻商思淼的手掌,把人抱在怀里,温柔又疼惜,他不想放商思淼走,可他也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婚姻是他这一生最难跨越的鸿沟,父母的不堪和曾经的失败,都让他下定决心,哪怕是让他陷落的商思淼。他忘了是谁说,遗憾不会被弥补和修复,只有习惯,所以他想,等商思淼开始了新生活,也许他会带着遗憾继续上路,用时间去习惯。

    他其实想问商思淼,他可以是她的选择吗?但这一刻的沉默是他最后的无私,他只掠夺了商思淼的呼吸,在夕阳沉入水底时,在大地失去最后一丝暖意时,给予商思淼炽热的吻。

    从青海湖返程回到梅里雪山,两人奇迹般地只用了两天半时间,而商思淼的身体也好像已经适应了高原环境,没再出现高反现象,所以他们到了梅里雪山后,就很有默契地着手准备去徒步和爬山的事情。

    但天不遂人愿,他们开车抵达附近停车场时,被当地人告知,这里前几天刚下过雨,且雨季未过,山路非常不方便行走,满地泥泞不堪,所以现在村子里的游客都非常少,也没有上山的打算。

    商思淼满眼失落地和罗凌回到车里,望着外面被弥漫的云雾笼罩的雪山,世界阴暗得看不见一丝阳光,分不清晨昏。

    罗凌启动车子,商思淼看着发亮的仪表盘,心慌意乱,罗凌的手越过中间的位置,握住了她,轻声问道,“淼淼,回家吗?”商思淼收紧手掌,看见罗凌眼里不再有从前的光亮,原来被无常的命运捉弄的人,不止她一个,雨季也带走了罗凌的期待。

    他们从梅里雪山一路返回,天一路阴沉,密密低矮的云层压得人要透不过气来,商思淼在回答罗凌“好”之后,便没再开口说话,没有阳光的车外应该很冷,但她也不觉得车内的热气有多温暖,因为她的指尖泛白发冷,身上宽大的冲锋衣中间像是镂空的,飕飕灌风。

    “淼淼。”

    商思淼听到罗凌的声音回头,对方只伸手示意,她便立刻明白,与之十指相扣,发冷的指尖碰到滚烫的皮肤,好像更冷了,冷到能描绘出手指的形状。商思淼将罗凌的手用双手包住,再贴在自己的脸颊,学之前罗凌的样子,吻了吻手背。

    在两人看不到的天空,一片深色的乌云追上车子,带来一阵潮湿,雨像是被风从梅里雪山吹来的,落在黑色吉普上,溅成雪花状的水痕,下一秒被雨刮器涂抹开。这是雨季里最普通的一场阵雨,只是它不知道,看的人也在心里下了一场大雨。来时宴以青山与白云,去时雨水汤汤空辞情。

    开到白马雪山脚下,雨比之前更大,公路旁的金沙江水流湍急,带着泥土的颜色奔流而下,路过奔子栏镇时,两人打算在这里落脚睡一晚。但其实除了雨大了点,并没有迎来日落,天灰蒙蒙的,一口气赶到香格里拉机场也不是不可能,罗凌对此心知肚明。

    奔子栏是个藏族小镇,依山而建,金沙江从旁经过。此时镇上的房子已经亮起了灯,在雨幕中带来一丝温暖,来时未仔细看,现在商思淼觉得此处像极了闻溪村,只是闻溪村和这里相比,就像是后花园大小,但也许是因为金沙江的波澜壮阔,和两山夹一水的地理环境,让人在视觉上感觉非常恢宏。

    傍晚,雨停。

    商思淼和罗凌在镇上闲逛,如果不出意外,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天,明天商思淼会坐飞机回家,而罗凌还没定好下一个目的地,他的车还在这里,就算回去也不会是坐飞机。

    傍晚的金沙湾大桥上有许多人来吹江风,风里带着潮湿的气息,相比对岸有些光秃秃的山体,奔子栏镇所在的一岸更青翠欲滴,商思淼和罗凌走到对岸才知道,原来这里不是同一个镇,因为一座桥才把两个镇子连在一起,对面的这里是瓦卡镇。

    从桥上走回来,两人又打算去镇子后面的密林,权当弥补之前没能爬山的遗憾,但天已经变暗,其间的农舍房屋亮着灯,罗凌牵着商思淼小心地前行,却还是没有躲过潮湿地面的隐患,商思淼不小心踩到石头崴了脚,在幽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得出,脚踝红肿了一块儿。

    罗凌温热的手指抚上商思淼的脚踝,只是轻轻的一碰,就让商思淼倒吸一口气,罗凌眉头微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商思淼扭伤得有些厉害,倒像是小孩子不看路瞎跑才会有的程度,罗凌抬头去看商思淼的眼睛,商思淼却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踝,明知故问,“严重吗?”

    罗凌抿唇,站起身,而商思淼用一只脚保持平衡太长时间,身体有些摇晃,只好扑进罗凌怀里,罗凌抱住商思淼柔软的身体,闻着她发丝的清香,“很严重,我背你回去。”

    商思淼趴在罗凌背上,后知后觉地脸热,她想不到脸皮薄的自己还能想出这种办法,罗凌走得很稳,还时不时把她往上一托,她的手臂圈着罗凌的脖颈,他们的脸颊和耳朵也贴着彼此,呼出的气息都在耳边循环播放,他们是最亲密的情人。

    “好像快下雨了。”罗凌快受不住商思淼在他耳边呼出的灼热气息,只能尽量转移话题和自己的注意力,“这附近是不是有民宿,我们在这里睡一晚,或者晚点等你脚好了再走。”

    “嗯。”商思淼声音小得像蚊子,她有些愧疚,因为自己的任性花了冤枉钱,而且此刻的罗凌额头上已经有些冒汗了,她伸手擦去汗水,犹豫着坦白,“扭伤脚是我故意的,对不起。”

    罗凌脚步一顿,“猜到了。”说完他继续前行找民宿,然后欲言又止,“淼淼,其实……”

    “嗯?”商思淼探头去看罗凌,不小心撞进对方深邃的眼睛里,一下子明白了剩下未说出口的话,把人搂得更紧,“嗯。”

    两人找到了一家还亮着灯的民宿,老板是位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外国女性,但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她的英文名是Emeline(埃梅琳),中文名字是梅朵,也算是个藏族名字,因为她的母亲是藏族人,父亲是新西兰人,这所被她改造成民宿的小楼也是母亲的遗产。

    小楼内里都是藏族风格的设计,外面的墙体隐隐能看出是赭色,最上面的屋檐边是白色油漆画的各种几何图案,二楼外伸的窗户上是一条香布,在风里飘然摇荡,小楼内的梁柱上有彩画,颜色也大多鲜明华丽,给人温暖的感觉,家具也大多是木头制的,除了一排靠窗摆放的布制沙发,上面是复古印花图案,大体是米白色、红色和黑色。

    客房在二楼,埃梅琳让罗凌先带行动不便的商思淼去房间,然后找来家里的药箱,用消炎止疼的喷雾剂帮商思淼做应急处理,最后的抹药,商思淼害羞地从埃梅琳手里接过药膏,说自己来就好,埃梅琳便把位子让给罗凌,深邃的五官上都是亲切的笑意。

    商思淼的脚踝抹了药还是红肿,罗凌就把商思淼的脚搁在自己的腿上,下面还垫了一个软枕,“像不像红烧猪蹄。”罗凌语气听起来轻快,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但商思淼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就算罗凌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罗凌总是这样,看得开,不跟她纠结问题,只解决问题。

    “你饿啦?”商思淼也顺着开玩笑。

    “嗯,就是这只猪蹄一股药味,不好啃。”罗凌往后面的床上一躺,手肘一撑,故意一副嫌弃的表情。

    “那我挪走。”商思淼脸皮薄,知道罗凌也是开玩笑,但还是脸红。

    “欸。”罗凌把商思淼的脚轻轻挪回来,“不乱动,一会儿给你肿成地瓜。”

    商思淼想象了一下,那不就和长了瘤一样么?她一阵寒毛竖起,看罗凌因为逗她笑得开心,用另一只健康的脚推了一下对方,以示不满,却不小心被一只大手抓住,最后两只脚都失去了自由,被桎梏住了。

    两人打打闹闹的时候,门被敲响,来人是埃梅琳,拿了新鲜的牛奶给他们,还是热的,送完牛奶又笑着出去了,叮嘱他们早些休息。商思淼很喜欢埃梅琳,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总能让她想起罗凌的外婆,一样的慈眉善目,一样的神龙摆尾,还有点老人家特有的可爱和俏皮。

    “埃梅琳很像外婆。”商思淼从罗凌手里接过牛奶,带了点笑意。

    “嗯。”罗凌喝完自己那杯,把空杯子放在床头柜,坐得更靠近商思淼,静静地看着,把商思淼看得都有些脸红,但更多的是摸不着头脑。商思淼把自己的杯子也放下,想往后坐一点,罗凌却也跟着过来,把她拉进怀里,轻声叹了口气。

    房间里,悠黄的灯光像是糖霜融化了流淌在地上,散发着木头的馥郁和甜腻的香气,加上罗凌身上淡淡的茶香,犹如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在商思淼眼前展开,只是那声叹息让画面多了几许惆怅,她突然开始怀疑,这段感情对罗凌而言,究竟是快乐多,还是不快乐更多,而且他们都知道,事情正在走向不乐观的一面。

    此刻的宁静,更像是一场离别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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