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凌期待的行程并没有实现，因为商思淼在晚上拍完星轨后，就出现了高反现象，仿佛是连带着前几天的份一起发作。

    “一定是今天太激动玩过头了，要么就是行程太赶，我应该让你先休息一天的。”罗凌又气又恼，从酒店那儿要了缓解的药物，正喂给头疼躺在床上的商思淼，刚才人已经吸了会儿氧，但症状并没有多少好转，商思淼是在快拍完星轨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头晕没站住，倒在车窗上，额头差点也磕着，把罗凌吓了一跳。

    商思淼吃完药躺下，忍着头疼开始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生气。”

    “我也不是生你的气。”罗凌叹了口气，虽然也有一点吧，气商思淼身体不舒服也不说，但更多还是气自己只想着玩和拍照，没把事情考虑周全。

    “那就笑一个。”商思淼握住罗凌的手，“说不定我明天就全好了，干嘛这样绷着脸。”商思淼伸手讨一个拥抱，罗凌微微一笑便俯身下去，把人笼罩在怀里，脸颊贴着商思淼细腻柔软的脖颈，两人就这样说起悄悄话。

    时间在此刻犹如无物，只有情人间的呢喃软语，和窗外静默伫立的雪山，勾勒着一切美好。

    第二天商思淼还是没能起来，等过了中午才勉强能下地，她上完厕所洗漱完，罗凌刚从酒店餐厅打包了粥，他们坐在阳台的沙发椅上，边吃东西，边欣赏着阴天下的雪山，大片灰色的云停泊在雪山顶，浩浩荡荡。d吃完饭罗凌又坐在阳台上煮茶，在氤氲的水汽里，映出雪山的虚影。清茶见底，日暮西山，一天就这样慢悠悠的过去。

    因为商思淼身体没好，两人剩下的时间都是在酒店度过的，尽管没去外面亲临其境，但雪山的绮貌已经刻入商思淼的心底，除此之外还有她和罗凌的这段独处时光，他们一起窝在被窝说话，一起在阳台煮茶品茶，看日落的时候，罗凌会过来从身后抱着她，他们就大片的火烧云下，在雪山的注视中亲吻，次日又在日照金山时一起醒来，他们幸福得很简单，就是把彼此融进生命。

    最后一天商思淼在床上醒来，旁边罗凌呼吸平缓，那一刻她忽然就看见了，岁月以一种无言的方式来到了她的身边，告诉她其中一个选择的结局，就和那天雪山想告诉她的一样。

    离开梅里雪山，商思淼带着遗憾一路继续往北，但罗凌告诉她，等他们的北行自驾游结束，可以沿着这条路返回，到时候只要她身体合适，就去爬雪山。

    罗凌本想带商思淼去西藏，但最后转去了青海，商思淼对此没意见，反正她没去过，未知的都让她期待。黑色吉普的目的地是青海湖，总共需要二十五个小时，跑一千六百多公里，商思淼听到时，觉得不是罗凌疯了，就是答应这件事的自己疯了，但她心一横，上了车，就像当初头脑发热上了罗凌的摩托车一样。

    连续开二十五个小时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有时候晚上睡在车里，有时候找个地方搭帐篷野营，到了新城市就买点补给，随处逛一逛。商思淼可以感觉得到，罗凌喜欢新鲜感，也享受自由的生活，而她喜欢待在这样的罗凌身边，有种盲目的快乐，尽管王秋景已经不止一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也不止一次撒谎说马上。

    开上西丽高速时，罗凌告诉商思淼，他们还有最后八个小时的路程，商思淼听得眼睛发亮，握住罗凌放在中间的手十指相扣，她已经查过不少资料，都说八月也是来青海湖的好季节，能见到金黄的油菜花田。

    所以此刻，所有景色在商思淼眼里都鲜活起来，正中间是灰色的马路，低低的栏杆两边就是绿油油的草地，没有平常高速上与地面的高度差，就好像是在一片绿色的海上航行，灰色的路是海底隧道，栏杆是溅起的浪花，引领方向，远处的山和云如同默声的歌颂者，它们的低吟混进风里，涤荡浅草，安抚牛羊，最后钻进车里，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而头顶湛蓝的天空像是海水倒灌进去的，云在周围围成一圈，变成一个湖，白云时而是湖底的水草，时而是湖里的游鱼，时而是湖面的浮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商思淼降下车窗，半个身子探到外面，张开仅剩的手，拥抱四面八方赶来的风，她想，谁知道究竟是她跋山涉水来见山见水，还是山水踏遍荆棘来赴她的约，总而言之，她们相见了。左手手背传来柔软的触感，是罗凌刚才轻轻地落了一吻，商思淼趴在车窗上，开心地咧嘴笑着，这一刻，她忽然脑袋空空，除了罗凌，什么也没想。

    过了会儿，路况开始变得奇幻，商思淼也没想到，在高速公路上还能体验到碰碰车的乐趣，她的后背不断撞上车椅，像是装了个小弹簧在身上，弹跳得停不下来，罗凌让她不要趴在车窗上，她便乖乖照做，然后看着自己和罗凌搞笑的模样，笑出声。

    “笑什么。”罗凌也忍俊不禁，“没见过电动马达高速公路么，按摩赶路二合一。”

    “没有，所以特别想笑。”商思淼捂嘴。

    罗凌眯起笑眼，晃荡牵着的手，“那可不能笑得太大声，扰民。”

    商思淼疑惑，“哪来的民？”

    “哝。”罗凌示意外面的草地，“两边都是，目测少说也有几百，多则上千，说不定翻过后面的小山丘，又是一群。”

    商思淼恍然明白，罗凌说的是草地上的牛羊，那些确实算是原住民，散落四方，远看密密麻麻，在视线里像一群蚂蚁，也像是棋盘上的黑白落子，对看不懂的人来说只有凌乱的美。

    下高速前，他们去了趟服务区，商思淼站在洗手池前，接到了王秋景的电话，她盯着来电显示有不好的预感，摁了接通后，果然是对方试探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商向炎也快要返校，希望在这之前一家人能一起吃个饭。

    商思淼说尽量，又犹豫着问王秋景，如果她不想结婚，你和爸爸会不会理解，对面的王秋景发出一声惊呼，“哪有人不结婚的？你这个年纪都已经不好找了，还要在熬几年吗？”

    “那如果，我找到可以陪我一辈子的人，但是，就是不结婚呢？”商思淼一阵口干舌燥。

    “那是什么人啊，连娶你都做不到，还会陪你一辈子？傻女儿你是不是越活越糊涂了！”

    “妈，你不懂。”

    这是商思淼第一次鼓起勇气，想和王秋景坦白和罗凌的关系，但她也想过，王秋景那一辈的人，或许很难理解不结婚过一辈子这件事，也可能因此不喜欢罗凌，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两边都是她爱的人，她做不出取舍。

    “淼淼！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人了！别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王秋景害怕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就说，女儿怎么结束工作还十天半月的不回家，怕不是被什么男人拐走了，“妈限你一个星期之内回来，听见没！”

    “没有！”商思淼无奈扶额，“你不要乱想，我就是在外面散心，给我一点空间好吗。”最后一句，商思淼的语气沾染上了一些恳求的意味，她在工作上可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但对家人她做不到狠心，无法与他们断了联系，因为她没有罗凌那样的经历，所以她和家人的羁绊也是她和罗凌之间难以调合的问题之一。

    她忽然有点想罗凌，想立刻见到对方。

    罗凌靠在车上等商思淼，见人出来便笑着迎上去，商思淼舒缓紧蹙的剑眉，也笑着走过去顺势钻入罗凌的怀抱，罗凌说着笑话逗她，因为她在卫生间待了太长时间。

    两人腻歪完，上车继续开往目的地青海湖，等下了高速后又经过一个半小时的盘山公路，路中央常常有牛羊成群结队地闲晃，使得车子不得不停下来蜗速前进，然后到下山的路时，终于遥遥望见了远处的青海湖，不仔细看还真的以为那是湛蓝的天空。

    商思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这和她之前去过的海岛不一样，这里天空更低，水面也平静，没有鸥鸟喧闹，只有沉默间水天一色的浩瀚无垠。他们沿着环湖公路经过了那片油菜花田，金浪起伏，摇曳生姿，远山和白云都和他们一样赶来一睹芳容，静静地停泊在天边，又像是钢琴上的黑白按键，金色浪花的每一次优雅献礼，都是琴弦的震动，频率时缓时急，对应着音乐的抑扬顿挫。

    商思淼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慢了下来，但这时一列骑车环湖的自行车车队，逆着他们的方向擦身而过，欢呼声此起彼伏，有种天真的快乐，让她也觉得自由与浪漫，看向同样沉迷于开车的罗凌，与对方相视而笑。

    他们去了茶卡盐湖拍天空的倒影，茫茫然之间好像没有什么是真实的，无端让人生出一种窒息的空虚感，商思淼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就赶紧和罗凌离开了这里，他们一路往前，在车上追赶落日，找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露营点。

    商思淼坐在地面的岩石上看湖吞落日，夕阳的光像湖面的灯塔，深灰色的云聚集在她头顶，镶着金边，沉重得很，像是拖着一个遥远的梦想，踽踽独行，经过她时仿佛撒下了银灰色的光，还拂去了她眼睛上的蒙尘。

    罗凌收拾好东西，坐到商思淼身边，“饿了没？没饿的话想想明天去哪。”

    “去哪儿？”商思淼双眼空洞起来，“罗凌，我们还能去哪儿。”

    罗凌收起脸上的笑意，心底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