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恩正在整理最后一箱物料，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到了回来的商思淼，“商姐，你还好吗？”商思淼中午给她发消息，说身体不舒服，在酒店睡个午觉就过来，所以她现在有些担心。

    商思淼心里愧疚，“我没事，东西收拾好了？快递员也联系了？一会儿我帮你拿出去。”

    江恩让出一点位置给商思淼，两人蹲下一起收拾。江恩直起腰松了松筋骨，看见酒店外罗凌的车，便问商思淼是不是罗凌带她过来的，商思淼看了眼外面，说刚好顺路，然后又心虚地低下头。

    “江恩，你和他说了吗？做男女朋友。”商思淼突然想到这件事。

    江恩叹了口气，“说了，就昨天晚上，但人家没那意思。商姐，你猜罗老板说什么，他说‘朋友不比恋人自由’，我本来挺难过的，被拒绝，但现在只剩下生气和庆幸。”

    商思淼眼里的光也暗了下来，“他是这么说的……”江恩还在发表自己的意见，商思淼却已经不太听得进去了，周遭的一切都嗡嗡地响着，像是耳鸣的杂音，繁琐而密集，她只能机械地整理着手里的签字笔，在江恩情绪高昂时应和一声。

    上门取件的快递员到了，商思淼这才意识到，罗凌还在车里没下来，但她不觉得对方还在为刚才的不愉快生气，就算是，她也不打算做什么。就在快递员寄件称重时，罗凌从车里出来了，商思淼很快地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把注意力放在电子秤显示的数字上。

    “哟，罗老板。”刚才还在滔滔不绝谴责对方的江恩，这会儿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和罗凌打招呼，毕竟以后还要合作，做不成恋人，也不能丢了工作，“欸！我和商姐晚上订了庆功宴，去吃火锅，罗老板赏个脸一起去呗。”

    罗凌听完，看向一旁忙于工作的商思淼，又看回发出邀请的江恩，“江总的面子当然要给。”

    “行，就这么定了，定位我一会儿发你。”

    罗凌点头，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下回头，“晚上你们要不要坐我的车。”

    江恩：“行啊。”

    罗凌又看向商思淼，等对方的回答，商思淼感受到两股视线，抬头看江恩，说都行，但就是不看罗凌。罗凌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没说什么，转身进了酒店。

    下午，商思淼坐上罗凌的车，她和江恩坐在后面，一上车就看见后视镜上挂了个小玩意儿，是小黄人，但之前没有，一直放在储物盒里，不知道罗凌突然拿出来是什么意思。一路上，商思淼就看着那个小黄人前后左右的晃荡，罗凌用一根细绳，两端绑在小黄人的手臂上，形成一个圈挂着，看起来特别滑稽又特别可怜，却莫名地让她心情好了些。

    庆功宴的餐厅在购物商场，但不是里面，而是楼顶，就像爬山一样，经过几个弯弯绕绕的楼梯，终于看见了像是大平层一样的火锅店，从店里也确实能看到整个城市的风景。

    一行人在订好的圆桌坐下，这次商思淼避不开罗凌，因为对方一开始站着徘徊，直到在她坐下后，坐在了她右边的位置。商思淼看了眼罗凌，罗凌也坦荡地看了眼她。

    江恩点菜，点完菜又问大家喝什么酒。

    今天活动结束，每个人都格外高兴，听到要喝酒，还没开始喝就已经上头，喊着先来一箱啤的，然后把商总和江总灌醉定为小目标，大目标就是把剩下的经费花完。

    商思淼听到还有自己的份，有些意外，然后又听江恩和大家耍嘴皮子，讨价还价、唇枪舌剑，提前找各种敬酒理由。这一幕，让她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时候，她和她的团队，也就是眼前的这群人，走南闯北的时光，他们一起熬过大夜，和客户对方案到天明，一起去看过大海，在海边风吹雨淋，也一起开过七个多小时的长途，拉着满车的器材物料，只为省那一点预算，怎么说，他们也是风雨同舟、同甘共苦过的一群人。

    一箱啤酒很快就搬了上来，商思淼是第一个被敬酒的人。

    “商总，昨天的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也是太累太混了，很多事都没想明白。商姐，大家都挺想你的，没了你，我们部门颜值都拉低不少。”

    商思淼听到这，扑哧一下笑出声。

    “真的，商姐，我们都知道你的好，所以这第一杯酒，大家觉得应该敬你。”

    商思淼见大家忐忑地拿着酒杯，等她回应，便拿过桌上一瓶酒，给自己倒满，站起来举起杯子，“说开了就都过去了，我也没生气，再次见到你们，我也很高兴。”

    一阵欢呼声中，杯子碰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还有人喊着罗老板也快加入，罗凌便也站起来碰杯，但杯壁只碰到了商思淼的那只。

    一切就像慢镜头一样，在商思淼眼里播放，她顺着酒杯看向罗凌，在无声的对视中，仰头喝完了那杯酒，罗凌也一样，薄唇轻启，带着清沫的液体滑入他的嘴里，喉结上下滚动，她从那里又转到上面，好看的狐狸眼，掩藏在黑色帽檐下，黑曜石映出她的脸。

    那一箱啤酒被喝完，后面又点了白的，商思淼被大伙围着只得又喝了几小杯，白酒下肚，灼烧感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里，最后又返回到头顶，仿佛世界都在旋转，商思淼喝了很多，放在以前也就是洒洒水的程度，但现在却有点力不从心。

    其实她本来没打算猛喝，因为明天早上还要赶飞机，她怕宿醉睡过头，但当知道是罗凌建议江恩，把自己辞职的苦衷向大伙坦白时，她就特别想喝酒，因为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罗凌简单的一个举动，就能让她动摇，建立的所有高墙都开始轰塌，下午在轻轨上也是，她一直不想承认，有那么一刻，她希望时间凝固而永恒。

    饭吃到八点左右，桌上的人有一半都醉了，剩下的都是不太能喝酒的，还在解决锅里的残余，江恩也趴在桌子上睡觉，而罗凌，在商思淼看来也有些醉，刚才对方被敬了不酒，后来又默默地在一旁独酌，现在脸颊微红。

    商思淼去前台结账，结完账留下一桌子人，自己跑去店里的观景台醒酒，她给团队的群里发了消息，让没醉的几个送大伙回酒店，她自己有事先走。

    她把手机塞回衣服兜里，又把衣服脱下挂在栏杆上，自己也枕着手臂趴着，身后是隔着玻璃热闹的人群，眼前是灯火绚烂的城市夜景，风里夹杂着火热的气息，让她的思绪转个不停，所有画面都短暂而模糊，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她埋藏在心底，就像一场美梦。

    “持续的梦境即是真实，我们岂非活在梦中？”商思淼忽然想到这句话，自嘲地笑出声。

    罗凌找到商思淼的时候，刚巧听见对方的一声笑，“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这样一个人发笑，让别人看到挺傻的。”

    商思淼转过头，趴着看罗凌，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说现在，会不会一直都是我的梦。”

    “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梦醒了，就会忘了一切，也就会忘了梦里曾经是那么痛苦。”

    罗凌慢慢走近，商思淼的眼睛也跟着他移动，像是一种无言的思念，不肯离开半分，他在适当的距离停下，伸手轻碰商思淼的脸，然后收回，“喝醉了么？”

    商思淼因为那个触碰而清醒了几分，她知道自己没那么醉，至少她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是罗凌。

    “那就当是一场梦好了，淼淼，这就是一场梦。”罗凌见商思淼不说话，默认对方已经醉了，便按照心里的想法安慰对方，“在梦里，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陪你。”

    商思淼睫毛微颤，她想，要不是真在梦里，就是罗凌也醉了，不然他为什么说那些话。但是……她可不可以借此机会，最后放纵自己一次。

    夜幕下的重庆，除了远处的明亮，还藏着很多黑暗，商思淼和罗凌就在黑暗里走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商思淼忘了下去的路，加上什么都看不清，最后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坡上，期间她脚步有些踉跄，罗凌就在后面抱住了她。

    他们在黑暗里沉默，最近的路灯离得有些远，只照耀了一小块地方，照不见他们。商思淼盖住腰上的手，身体后仰，完全靠在罗凌身上，感受对方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额头，他们在隐秘处亲密，在假象中放纵。

    “想去哪儿？”罗凌的声音有些暗哑，像羽毛扫着商思淼的神经，商思淼转身面对罗凌，抬头说道：“我只是想和你，随便走走，去哪儿都行。”

    “去哪儿都行？”

    “嗯，去哪儿都行。”

    罗凌拉起商思淼的手，带着人往光亮处走，焦黄的路灯映亮了深色的水泥路面，像舞台上落下的追光，充满氛围。商思淼紧握罗凌的手，跟着对方，像个迷路的孩子，懵懵懂懂，但眼里除了眼前的人，再容不下别的，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感受到了无比的快乐，一种短暂抽离现实、沉醉梦幻的精神鸦片。

    她晃荡着胳膊，引得前面的人回头，路灯下，对方的五官深邃迷人，向她压迫而来，于是头顶的光晕灭了，被黑暗笼罩，有一双手锁住了她的腰，紧贴的胸膛让她不得不伸高双手以求自由，手里银灰色的西装外套也不得不搭在一副宽阔的肩膀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离她的唇越来越近，但最后她偏开头，重见光明，无声地笑起来。

    罗凌看着灯光下，唇红齿白的商思淼，爱惜地抚摸她的脸颊，把亲吻改成拥抱。

    人的体温是三十七度，而燥热的夏夜是四十度，所以如果两个人拥抱，温度会不会叠加？商思淼想答案也许是肯定的，因为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炙热和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