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

    16岁的菊地绮良不出意料地考上了味玉县调味市第一高等学校。当地强校,校历悠久,出过名人,关键是西式制服也很好看。

    说到校服,菊地绮良情绪夹杂几丝兴奋:“我穿起来很好看哦,不过当时的我脾气很差很傲,所以也没人找我告白……好遗憾哦。”

    “那些人真的很没眼光,是不是啊?”

    想象不出来有多好看的影山茂夫迟迟没有回答。

    “是不是?回答我啦。”

    “是的,”影山茂夫被迫说,“小良很好看。”

    不出意料感的源头是菊地父母双双身为优秀教师。教师子女要么成绩极好,要么就烂得没法看——从来就是两个极端。

    “那个恶灵叫最上……启示?”她不确定地看了影山茂夫一眼。

    等到影山茂夫确定地点头。

    菊地绮良才继续讲述:“我妈妈和最上启示的长相很像哦。印象中,妈妈是个很骄傲的人,教书很厉害,家里也总是干净得像被魔法施咒了一样。”

    “爸爸呢,就像普遍的爸爸一样,他什么家务都不做的。”

    爸爸的人生非常幸福,美丽贤惠的妻子,可爱活泼的女儿,受人尊敬的工作。

    还有女学生给他写过情书。

    家里的长辈去世得都比较早,反正在菊地绮良的记忆里没有同他们共同生活的经历,黑白的照片取代了动态回忆。

    雨中,菊地绮良忽然停滞了脚步,任由倾泻的水滴砸到地面的积水,再溅到身上。

    “不知道阿茂知不知道,五年前调味市出了一个教师性侵女学生的恶劣案件。”

    随着她一齐停下的影山茂夫摇头,那时他还很小,苦恼于无法控制超能力以及与人交流,无法分出多余精力关注毫不相干的社会新闻。

    “新闻里被打了码的教师,就是我爸爸。”

    雷声大作,贯穿天际。

    疯狂的闪电指向她,黑暗和光明在轮廓交叉相逢。

    伫立在暴雨中的菊地绮良说:“16岁的时候,我想不通,爸爸怎么会做那种事?是不是那些人误会了。有一天,爸爸终于受不了那些议论和侮辱,带着妈妈一起自杀了。”

    “关于那天我没有记忆,只记得自己一回神就看到了房梁上悬挂的两坨肉,腐烂的速度非常快,烂泥一样滴滴答答掉到地砖上,他们的血肉黏在一起,不分你我。”

    就像被超自然力量加速了腐烂程度,会是恶灵做的吗?她不知道,也不理解。

    大风吹过来,菊地绮良手持的雨伞翻转朝上。她连忙去拉下伞面,雨滴打在眼下,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圆圆大大的泡泡在她身边浮起,超能力组成的防护罩阻挡住雨的击打。

    赤诚般的温度在影山茂夫抬起的手心中燃起,传递向菊地绮良。

    “你人好好哦。”她说。

    长大后的菊地绮良才理清事实,爸爸就是那样一个烂人,仰仗教师工作带来的权威,对女学生动手动脚。教师同事的妻子被求助的女学生告知事实,选择了自欺欺人。

    后来她偶然看到其中一位自杀未遂的学生写下的遗书。

    “那个烂人竟然在对她们做那些事的时候说:爸爸永远爱你。”

    菊地绮良气得发抖,不仅恨他对家庭、对女儿的背叛。

    更是恨他的可怕:爸爸代表权力,永远代表刑期,爱代表绝望。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松地死掉了!”

    十几岁的菊地绮良无法面对同学异样的眼神,于是不再去上学。

    即使是躲在房间,也会有一些问题在心里产生。孤零零的她不知道该问谁,只能问自己:“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因为自己不值得被爱吗?

    菊地绮良开始哭泣,开启了不幸的人生。

    防护罩护着他们在雨中徐徐地走,远远看去像一颗从雨中被分离出的小雨滴。

    她对影山茂夫说:“爸爸是真正的恶魔,妈妈则是恶魔的附庸。”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比起恨罪魁祸首的爸爸,更恨懦弱无能的妈妈。

    她本可以离开那个人的,本可以骄傲地继续活着,本可以……

    “有时候也在想爸爸妈妈如果没有死就好了,可那些受伤的女孩怎么办呢?”

    菊地绮良卖了父母留下的所有遗产,把全部的钱作为赔偿交给了那些受害者。

    “其实也没多少钱,”菊地绮良讽刺道,“多少钱可以弥补一个人心里的空洞呢,所以说,那个烂人怎么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地死掉啊。”

    刚穿越时也是,她在想这个时空里的爸爸会不会是个好人,妈妈有没有继续生活。

    不是,没有。

    “我好想妈妈。”偶尔也会想念假装是个人的爸爸。

    影山茂夫发觉菊地绮良的语调已经由刻苦铭心的恨意变成悠长的苦涩。

    没有妈妈在的房间总是很乱,为什么呢?女儿似乎从来没注意到,妈妈经过的水槽里从没有积水,桌面没有垃圾,每次打开冰箱都满满当当却没有过期食品,浴室玻璃总是透亮……

    热血少年漫画的主角笑话妈妈是“唠叨老太婆”时人们通常会心一笑,因为他们自然而然无视这些角落,更关注更重要的大事——比如成为世界第一,或者拯救某个重要的人。

    也没有少女会在年少时就知道自己未来会成为琐碎的“妈妈”。

    她们总是被生活和社会推着前行,偶尔回顾人生,才发现自己变成了被无视的一部分。

    其实我也不想做这些,菊地绮良想。

    进入了需要对人负责的生活才会明白,对于家务而言,保持大于扫除。想要干净又美好的空间,劳动者至少需要准备一个冰箱地图,清洁路径打卡,收纳记忆宫殿……

    她会定期检查冰箱内食物的状态、保质日期,及时处理,扔掉过期、冻坏的食物;清理环境表面、整理橱柜内部、处理物品、除去油污、污渍和积水和保持清洁。

    这时候,女儿记起了妈妈的眼泪。

    菊地绮良不知道家庭中的儿子会不会、有没有见过妈妈的眼泪,可如果是女儿,一定见到过。

    她从来不会哭很久,哭一会就停下来,仿佛自己已经把自己安慰好了。

    “我妈妈是一个可怜的、失去自我的人。”菊地绮良平淡地总结道。

    菊地绮良也没有自我。

    她猜测,面前这个温柔的少年也很少注意到那些零零碎碎却总是很干净整洁的卫生角落,他变得高大、成立家庭以后,依然不会注意到……

    影山茂夫观察到菊地绮良的眼珠子转悠一圈,扎起的马尾因走动有规律地摇晃,显得特别澄澈且灵动。

    多余的准备小动作足够后,她果然出声道:“阿茂,会主动做家务、保持家庭干净的男生很受欢迎哦。虽然约定成俗是妻子、母亲做家务,但其实男生做更好哎,男生力气大、精力足,简直天生就是为了做家务出生的——你去学好不好?”

    影山茂夫说:“好。”

    于是菊地绮良感到满足,再次谈起自己的过去。

    “出勤率不够被高中开除后,自以为是进入社会打工,结果很辛苦呢。”

    辛苦到希望每天能有个人抱抱她,说说话,慰劳她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

    想要钱,想要很多钱,有时候也感觉自己不需要很多很多的钱;钱也不是努力就能得到,努力可以得到一点点,但不会超越所处的行业上线,行业比努力更重要;还有努力和天赋一样,不是每个人必备的能力。

    进入社会后才会知晓的规则,即便对规则感到不甘心的年轻人,那又能怎么样呢。

    自以为是的菊地绮良经历被别人欺骗,经历被金钱引诱,也遇上了类似她爸爸、妈妈的人。

    年轻到可以用青春交换金钱的菊地绮良还会幻想:如果遇上的都是好人就好了,如果能有人因和她相遇而感到幸福就好了……

    想被爱,也想爱人。

    懦弱差劲的她没有更伟大的理想了。

    理想,菊地绮良觉得这个词太怪了,便浅着笑来掩盖内心的害羞,睫毛眨了又眨,伸出手好奇地戳戳挡雨作用的圆圆泡泡。指头毫无阻碍穿过了透明防护罩,触感到了冰凉的雨,连忙收回通红的指尖。

    好蠢啊,自己所作所为都不像个大人。

    菊地绮良便对身旁的少年摆出成熟大人的姿态道:“阿茂要好好上课,不能发神,跟着老师的讲课思维走一轮,这比自己看书更容易理解知识哦。”

    讨人厌的碎碎念收到了影山茂夫同样肯定的回答。

    “好。”

    她想:我得等到你长大后再跟你讨论爱情。

    拜托你爱我,拜托你长大。

    当然作弄小孩的那几下恶作剧不算数,等待太辛苦太无聊啦,这是可以稍微被理解的吧。

    雨中行人的目光穿透雨和雨之间的缝隙,瞧见了路边光秃秃树杆上的花芽与花骨朵。

    他们意识到代表新生的春天真正地到来了。

    春天的调味市道路旁,会有一丛丛、一簇簇的樱花在过往人群的头顶盛开。

    “到时候约上大家,一起去公园赏樱吧,我会做好吃的带去。”菊地绮良对影山茂夫提议道。

    她又说:“我喜欢花。”

    站在屋檐下避雨的恶灵也发现了新冒出的樱花花芽,又是一年春天。他不愿意淋雨,因为无数的雨滴只会径直会穿透灵体,那感觉很奇怪。

    望着雨,恶灵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菊地绮良。

    印象比较深刻的有她躲在角落里喃喃发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制裁完败类的最上启示便好心回答道:“因为你不值得爱啊,你将永远哭泣,永远不幸。”

    正如他已经枯槁的人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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