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更

    凛冽朔风裹挟着久远记忆中的小名,穿过茫茫积雪,清晰有力地落在耳力极佳的楚为卿耳畔。

    他本能地勒紧缰绳,坐骑随之猛然扬起前蹄,嘶鸣间抖落了少年肩头残留的雪粒子。

    怔愣须臾之后,少年勒转马头,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沉稳而有力的韵律声。

    随着笃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者清漏的心脏也如鼓点般紧张起来。

    书中的楚为卿睚眦必报,所有曾经将来构陷过抑或利用过他的人皆没有好下场。

    不过好在那是他在被卷入皇位之争之后的事。

    想到此处,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正思忖间,少年不偏不倚停在了者清漏面前。

    坐骑上的他气质矜贵,背负箭矢,肩头垂落着几缕辫子,每一缕辫子末端都系上银质扣环,被雪地间反射的光照得如月上屋檐般光亮如水,和发间雪白羽毛相得益彰。

    看见少年腰间悬挂着的斐然玉佩,周遭的人俱是一愣,连城门史的脸上皆闪过转瞬即逝的震惊之色。

    那是皇室才有的玉器,当今圣上亲赐。

    居高临下的楚为卿颇为玩味地看着者清漏脚下散落一地的春宫图,随即从坐骑上俯下身,用马鞭挑起她的下巴,轻佻道:“这位美人长得煞是标志,似是哪里见过。”

    脑海蓦地闪过一个梗,者清漏忙不迭莺声燕语地回应道:“阿更想不起来了吗?大明湖畔、流觞曲水的者清漏。”

    须臾过后,少年似是终于想起来般,“唔”地一声道:“想起来了,上次美人对在下一见倾心,奈何有缘无分,如今再见,岂能错过?”

    说话间用马鞭圈住者清漏的细腰,作势要拉向自己。

    架着她手臂的守卫骑虎难下,只能看向城门史,等着他的示下。

    城门史权衡间对上少年的眼眸,其眸光中盛满皇室特有的清明无畏,他曾有幸在宫中见过一次。

    碍于身份悬殊,他只能作罢。

    在守卫松开之际,者清漏随着马鞭的惯性直朝坐骑扑去,即将撞上马肚子时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腰身,与此同时,耳畔响起楚为卿低沉好听的声音:“美人小心。”

    者清漏抬首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少年顺手一捞,瞬间坐在了坐骑前面,堪堪被他半圈在怀里。

    楚为卿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小娘子戏演得不错,在下望尘莫及。”

    者清漏耳根一热,但很快镇定下来,借着距离近,在楚为卿耳边轻声道:“那是殿下打配合得好,殿下才是更上一层楼。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此处不宜多说,还请殿下送佛送到西,将我们一家老小送至安全距离。”

    而在外人看来,他们似是在私下打情骂俏。

    原本想着再寻机会的城门史见状不禁蹙了一下眉头,心里轻啐一声:“坏了我的好事。”

    -

    离城半里之后,楚为卿倏地放开者清漏,开门见山道:“小娘子现在可以说了吧?”

    者清漏欲先下马再说,奈何毫无经验,正不知从何下手之时,被楚为卿携着手腕从坐骑上飞身而下,少年马尾间的羽毛轻轻拂过她的面颊。

    忽有雪花飘起。

    落地之间,楚为卿脑后的雪白羽毛乘着风雪在半空飘扬,和雪花融为一体,竟教人分不清哪片是雪花,哪片是羽毛。

    者清漏心里啧啧赞叹:“不愧是主角,连雪花都下得如此及时。”

    就在这氛围感拉满到极致的时间里,者清漏开始梳理剧情,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最受宠爱的兰贵妃莫名香消玉损的那年,楚为卿年仅六岁。

    为了保护稚子,她在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恳求皇上将楚为卿派去雁北生活,远离暨都风雪。

    雁北是兰贵妃的家乡,那里有任意驰骋的离离草原,有常年不化的高原雪山,亦有手可摘星辰的澄净苍穹。

    出于愧疚也好,爱意也罢,皇上竟然答允了,并在楚为卿离行前为其提前取了字,并凭着记忆亲自作了一幅画。

    想到此处,者清漏清了清嗓子,尽量模仿古人的语气,开始天马行空道:“早年我父亲受旨制作一件陶瓷工艺品,那是兰贵妃和七殿下的一副画。画上兰贵妃手里便有同你腰间一模一样的玉佩。而画旁边题有两首诗句。”

    楚为卿似乎有些意外:“哦? 哪两句?”

    雪瓣落在她的睫毛,者清漏轻轻眨了眨眼眸: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闻言楚为卿有一瞬间的怔愣,终于正眼打量起面前的少女。

    少女亭亭玉立,肤如凝脂,眉如山黛,脸部线条干净流畅,乍眼一看,无处不透漏着江南女子的婉约清丽。

    然而细看之处会发现少女一双雾眸盛满的不是我见犹怜楚楚可怜,而是一汪明媚阳光,是这个世间少见的独立、自信、灵动。

    近旁的侍卫递过来一把油纸伞,为楚为卿遮挡风雪。

    他顺手接过伞,有意无意往者清漏那边偏了偏。

    只听者清漏接着道:“当时幼年的我迷上了那幅画,问父亲这两首诗的意思,父亲说这是当今圣上为七殿下取的名和字:楚程更、楚为卿。”

    “原来如此。”楚为卿似是恍然大悟,顿了顿道,“那仅凭这一点,小娘子如何断定我必救你于危难?”

    者清漏道:“因为七殿下是个大善人呀。”

    楚为卿来了兴致:“哦?”

    者清漏道:“众所周知,兰贵妃蕙质兰心,想必七殿下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定然也不会怪罪于小女子的唐突吧?”

    面对少女先声夺人的小心思,楚为卿没有点破。

    他手指在马鞭上轻扣了几下,良久,倏地翻身上马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小娘子且小心些,不是每次都能运到时来。”

    -

    看着远去的马车,楚为卿转首对着近卫道:“画呢?”

    流安忙不迭将手里一叠宣纸递了过去:“殿下,那位女子甚是可疑,就这么放走了吗?”

    楚为卿漫不经心道:“不然呢?像方才城门史一样打家劫舍?”

    流安似是不甘心:“莫不是宫里头的那位派来的细作?”

    楚为卿抖落飘在宣纸上的雪粒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能奈我如何?”

    其实起初楚为卿也并非没如此想过。

    这位小娘子知晓他的小名。

    她口中的那幅画,他亦曾在父皇那里见过。

    能通晓得这般一五一十,恐怕惟有宫里头的嫔妃皇子极其心腹。

    然而这叠宣纸的其中一幅画却足以推翻所有可能。

    画上是一个人像,和楚为卿有七八分相像,虽然面部细节有几分出入,但气质形容无一不和他本人一模一样。

    更为诡异的是,若是盯着人像约莫三十秒,人像倏地动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帧帧凭空跃然纸上的场景和人物亦渐渐活了过来。

    此前,楚为卿在者清漏脚边的那张宣纸上看到了一个场景——父皇垂危之际,太子惨死,三皇子继承皇位,而他却被新帝发配到边陲之地幽南。

    想到此处,楚为卿抽出那幅人像道:“流安,你不觉得这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

    流安“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殿下吗?哦,细微之处又有些不像。估计是哪个民间画师未见过殿下本人,仅凭道听途说......”

    话音未落,便听楚为卿道:“你再仔细看一分钟。”

    看着主子颇为认真的神情,流安还真有模有样地端详起画来,边看便揣测着主子的意思,良久后稀奇道:“没想到殿下竟然帅到连中原也有粉丝,还别说,这个民间画师的画风还真是别出新意,不仅线条流畅......”

    还未夸完,又听楚为卿一言难尽道:“你不觉得这幅画在动吗?”

    闻言,流安不可置信地又看了看,要是专注力是一把火,估计宣纸此刻已点燃,须臾后,他一副你在说什么梦话的神情道:“殿下莫不是担心皇上的病情而急火攻心,导致头晕症?我摸摸看。”

    楚为卿用马鞭拨开流安伸过来的手,神色精彩纷呈:“我没病。”

    “没病就好。”流安顿时松了口气,似乎又想起什么,苦口婆心道,“常言酒色误人,殿下在雁北长大,不知暨都风雪。皇上病重,各个皇子正蠢蠢欲动。”

    楚为卿在天真懵懂的年纪离开了暨都,陪伴他长大的有雁北的烂漫四季,和海阔任鸟飞的自由自在,如愿活成了母亲期望的模样。

    对于中原的记忆,只有六岁前父皇的溺爱不明,以及每年新岁时有别于其他皇子的普通父子的聊天日常。

    无特殊情况,每逢新岁时他才会前往皇宫辞旧迎新,待上半月。

    这次回来却是为了尽最后的孝道。

    雁北固然心驰神往,但他也同样期待父子之情,虽然六岁过后,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寥寥几次。但那坐于明堂的帝君却给予了他整个童年最寻常但又最难得的父爱。

    以防他人认为他别有用心,此次回都他特意只带了一个近卫。

    楚为卿问心无愧道:“我无心皇位。”

    流安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楚为卿敲了一下脑袋:“是郝先生的主意吧,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说话间,楚为卿将手中宣纸往空中一抛,旋即又接住,顺手塞进怀里,随即抽响马鞭,马蹄踏过的瞬间,雪花四溅。

    -

    坐在马车里的者清漏一路绞尽脑汁给者家二老解释其中的缘由。

    大抵是世间父母所求不过是子女平安,尤其经历了小女九死一生的者家二老。

    况乎很多历经生死之人性情大变也皆有可能。

    者清漏看着二老没有怀疑,心下甚宽。

    眼下问题已经解决,剩下更为棘手的问题迫在眉睫。

    她记得书中者家皆是过眼烟云的人物,自从原身去世之后,二老便回了故里,作者只一两句交代一番,即使结尾被诛九族,亦是作为伏笔照应一笔带过。

    正存想间,者里温忽然道:“我们既已被人盯上,昌州恐怕是回去不了。”

    昌州是者家的故里,大小民窑不可胜数。

    者家世代制瓷,者里温从小便对制瓷工艺轻车熟路,后来考取功名当了昌州的州府。

    前五年皇上开始属意瓷器,设立都城某个郊区为官窑地,并把精通制瓷的者里温提拔为暨都督陶官。

    被贬之后,者家二老决定回到故里,继续从事制瓷行业,如今昌州州府便是者里温曾经的学生,多少有些照拂。

    想到此处,顾瑾不禁叹息道:“老爷说得是,那如今我们该去何方才好?”

    者清漏想了想,问道:“爹,你有地......舆图吗?”

    者里温从一个木箱子里翻出舆图道:“阿颜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者清漏接过道:“我且先看看。”

    待目光徐徐扫过整个舆图,她指着其中一个板块道:“我们去素州如何?”

    者里温闻言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

    众所周知,幽南素来便是兵家不争之地,而素州便是幽南其中一州。

    即使被楚氏统治百年之久。但由于其一面靠海,三面群山环绕,交通闭塞不说,耕地面积更是稀少,加之其他诸多因素以致经济落后,一直被朝廷视为等闲。

    而者清漏却有自己的考量。

    半载之后,楚为卿将被发配至幽南。

    她必须抱紧这根大腿,才能为原身复仇,并化解者家的结局。

    而且根据原身的记忆,启域年间有三个地方产瓷。

    暨都官窑,昌素民窑。

    而素州的瓷器因闭塞等诸多因素却不被中原人耳熟能详。

    而书中,楚为卿带领幽州百姓利用地理特点扬长避短,大力发展茶叶瓷业石业等海上贸易,而今海上贸易正如日方升,未来说不定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

    留给者清漏的时间不多,只有两年。

    她必须利用自己的优势,加快其登基的进度。

    者清漏斟酌着言辞,不疾不徐道:“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尚不知是谁欲加害于我们,但他的势力定然遍及中原。反而不毛之地的素州更为安全,素州依靠朝廷甚少,敌人的势力必定很难延伸至素州。再者,制瓷是我们的优势,也不必担心生计问题。”

    者家二老听罢异口同声道:

    “好,我们便去素州。”

    “听阿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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