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院回去后，秦疏便一直难安。

    一想到沐少棠可能有心要赶赵涟漪母子出府，便觉心情繁杂。

    沐府内宅之事，她本也不该去管，可这次送沐少篱去东陵书院求学之事是她提的，若沐少棠真因为这个赶他们走，岂不是让她当了这大罪人？

    夜幕披下，房中渐渐亮起了灯，秦疏坐在桌边等到困意袭来，却始终不曾见沐少棠的踪影。

    他想来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秦疏自顾自叹息一声，想着方才迎春和迎香走的时候特意让她们留了门，不由起身折去了外室。

    其实，沐少棠作息与常人不同，又鲜少回东院里过夜，她也无需这样在屋中干等。只是，如今她与沐少棠有约定在先，不过就是三个月的虚假夫妻情分，这点诚意她还是要给的。

    何况，她确实有些怕沐少棠再如昨夜那般搞突然袭击。

    她这边才将门关好回内室，突然听见窗边一阵轻响，秦疏以为是自己方才忘记关窗，正待要过去瞧瞧，没想又是吱呀一声，她才绕过屏风，远远便见那扇雕窗被人从外边拉开，随后，一个黑影便从外头贸然潜入。

    没有任何预兆地，就这般立在了窗边。

    秦疏脚步一顿，想到他每次都是这样不请自来，还是挑在这样大半夜里，不禁眉头微蹙，颇有几分为难。

    她没有再走近，只是隔着些距离看着他，问道：“是夫君有话传达么？”

    立于窗边的男人没说话，只是猛地将抱着的双臂放下，径直朝着她走来。

    他不说话时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哪怕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秦疏还是有些不敢与他靠得太近。

    她连连后退几步，未曾觉察后边便是屏风，脚腕在木架上用力一磕，疼得她险些憋出泪来。

    关墨岩这才停下了脚步，他轻叹道：“好像三少奶奶每次见到我，都很戒备。”

    秦疏不知如何回应他，抬头之时，却见男人转了身。她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没想他竟是折去一旁桌边，单手便拎着一把椅子向她走了过来。

    那动作……竟是那般熟络。

    秦疏暗自里正想着，却见他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眼睛只随意在椅上轻轻一扫，便强势道：“坐下。”

    像是不容她反驳似的，将椅子又朝她挪动了半分。

    秦疏没了办法，只得依言坐下，因为方才那一下撞得确实有些疼，她现在站着还有些不舒服。

    可她才沾上凳子，却已然顾不得疼痛，因为那原本站在一旁的男人此刻忽然蹲下身去，随手置下佩剑，竟伸手过来抓她脚踝！

    她吓了一跳，刚想起身，却又被他一手给按了回去，男人隔着面具看着她，语气里却是不容人拒绝的坚定：“放心，就上个药而已。”

    “我……我自己会上药。”秦疏赶忙说道，想将脚从他手里抽回来，却发现自己竟是完全脱不开他的桎梏。

    这男人气势过于压迫，像是将一切都死死掌控在自己手里，秦疏逃脱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顾男女有别，将自己的右脚放于他膝上，甚至是动手来脱她鞋袜。

    她已经成婚了，虽然不久后要与夫君和离，可毕竟她现在是沐家的三少奶奶，这人还是沐少棠身边的暗卫，她想这般提醒他，可眼前这人却并不像是会听她讲这些道理的人。

    毕竟……她上一次明明提醒过他，他今夜还是依然跳窗而来。

    “很疼？”

    她正暗自苦恼，猛地听男人开口问了一句，她低头去看时，正巧撞见他深沉的眼眸，一时只觉满腹忧心无力开口，只好摇了摇头。

    男人垂眸，忽然道：“今日，我见过三少爷了。”

    秦疏闻言一怔，蓦地又看向他。

    “三少爷说，你已同他提和离之事。”

    秦疏恍然过来，想到这事还是他与自己出的主意，便道：“谢谢你上次告诉我。”

    话音才落下，她便觉得他手中动作一顿，似是过了半晌，男人才将她的鞋袜重新穿好，而他，却是依然半蹲在她跟前没有退开。

    “上次我同三少奶奶提和离之事，我见你神情犹豫，似是没想过要走出那一步，不过才一日的功夫……不知三少奶奶是为何，突然又下了决心？”

    月色浓郁，习习凉风透着半开的窗户偷偷潜入，如同一位不合时宜的探访着，扰乱了原本便该宁静的夜晚。

    秦疏将身子微微错开几分，没有正视他此刻毫无遮掩的视线，她道：“我与夫君，本就是强行被这桩婚事捆绑在一起的人，我也知道他不愿娶我，和离之事，谢谢你提醒我。”

    许是自小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很早便懂得在人前该如何将话说得圆滑，即便是心有戒备，也总习惯留些分寸。

    可面前这男人却正巧与她相反，他好似并未打算就此作罢，反倒是要刨根问底一般，听闻她的话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即抬头看她，笑道：“可我觉得，你并非是在谢我。”

    秦疏一怔，蓦地朝他看了过去。

    月色透过窗台而来，将面具下那双眸子映衬得格外暗沉，一如院子后边的那方深潭，危险却又平静。

    她一时未曾猜透其意，却也并未急着解释，只稍稍等了片刻，便听得那人一声叹息：“从我方才进来开始，你始终心怀戒备，是在怕我对你不敬？还是因为我是三少爷身边的人，你便想要防着我？”

    他他他……

    秦疏愕然，没想到他竟这般直言，全然不顾此刻的处境。

    这夜闯她房间的是他，如今到头来问她为何心怀戒备的也是他，他明明都知道这些不妥之处，却还是要将这些难题都抛至她面前，逼着她撕破那最后一层窗纱。

    明明只要他退一步，这事便也就这般过去，他们之间还能一如既往隔着一道界限，偏偏他全然不顾后果，非要一心向前。

    秦疏突然有些好奇，那张面具下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我猜，三少奶奶定然在做权衡。”半晌，没等她回答，男人却笑道：“此刻就你我二人，三少奶奶若说是前者，定然怕我恼羞成怒做些逾矩行为，若说是后者，又怕我将此事说到三少爷跟前，让你身处困境。”

    “好像……不管是哪一个，三少奶奶都非常不信任我。”

    他说罢一声低笑，夹杂着有些犯寒的空气，听得秦疏不禁暗自一哆嗦。

    她没想到，她与这男人不过见过几次，他却这般清晰明了地解读出她内心所想，竟是将她内心最狭隘的一处深挖出来，曝于光线之中。

    他看起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了几分。

    秦疏不敢再细想下去，唯恐这短暂的一瞬，也逃不过面前人的掌控，别过头时耳根也已有些泛红，竟是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三少奶奶想听在下的辩解么？”

    男人却没收回视线，越过她泛红的耳根，毫不避讳道：“在下今日听三少爷说的和离之事，本想来一问究竟，奈何方才一时情急乱了分寸让你误会，可若因此让我成为那对你不敬之人，我也着实冤枉，此是其一。”

    “我虽跟随三少爷身边行事，可那日我说的故事并非虚假，三少奶奶与他们不同，不该被困于这深墙高院之中，因故我即便是三少爷暗卫，却也不会以此事来糊弄你，此是其二。”

    他视线下移，瞥见面前人紧攥的手指蓦然松了几分，不由叹道：“即便如此，在下难道还不能换三少奶奶一句回应么？”

    耳边是男人低沉且无奈的笑，秦疏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她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是我多想了。”

    “想听三少奶奶说一句实话可真难。”

    男人低笑，语气调侃，灼灼目光落在秦疏面上，叫她觉得十分不自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偏偏这人神神秘秘，在府里来去自如，秦疏原本应该让他离开，可一想刚刚他那番话，自觉那些话即便说出来也轰不走他。

    她犹豫了片刻，这才转移了话头：“上次你说你家中之事……”

    “恩？”男人狐疑一声，看她欲言又止，不由叹道：“自然是真的。”

    原来他从前生活得也并不愉快。

    秦疏一时感慨，问道：“那你为何做了夫君的暗卫？”

    男人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似是犹豫了一瞬，“离开了，自然也就一无所有了，与其成日里在那深宅大院里被人算计，倒不如像如今这般谋个营生。”

    他一番话，倒是让秦疏有些佩服他。

    能够舍下身份只身跳出来，必然是要一番决定和勇气，这男人竟那般豁达开阔，敢舍下多少人都舍不下的东西。

    她想，许是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在她无从选择的时候给了她指了一条明路吧？

    “那三少奶奶呢？”正当她沉默时，男人忽然问：“三少奶奶可有想过，若是三月之后你与三少爷和离，可以顺顺利利离开沐府，你又有何打算？”

    “我……”秦疏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我未曾想过。”

    可她终究还是说了谎。

    她不是没有想过以后的打算，只是如今她的打算并不是万全之策，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敢轻易透露半个字。

    如今，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东陵城，她唯一信得过，唯一能信的人，也就只有柳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