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月色正浓。

    东院的竹林小道上,一抹颀长身影斜斜落下,渐行渐缓。

    沐少棠抱着人踏上石阶,眸光稍稍低了些许,忽道:“这都要进屋了,还未想好如何解释?”

    秦疏面露难色。

    方才在正院里,她只想着两人不能那般一直僵持便随口问了句话,她以为,沐少棠既然那般讨厌这婚事,今夜定然是不在府里留宿的,哪知道他今夜非但不走,还在此事上计较起来。

    若是此刻可再选一次,她定然不会去多那一句嘴。

    心里细细权衡了一番,秦疏也不打算再为此事与他僵持,知道沐少棠不爱听那些解释的话,便率先服软道:“是我错了,以后会注意的。”

    “还想有以后?”沐少棠嗤笑一声,懒懒道:“看来这几日,你与大嫂相处甚是融洽,今夜看你们相谈甚欢,都说些什么了?”

    秦疏一怔,愣愣看向他。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与他服了软的缘故,此刻的沐少棠脸色看起来好看了许多。

    “没说……没说什么。”秦疏软声道,“大嫂问了我一些家中之事。”

    她暗暗打探了一番沐少棠脸色,怕他曲解自己的意思,又道:“大嫂自小在城里生活,听说我不习惯坐马车,便好奇我自小生活的地方,因故才多聊了几句。”

    沐少棠没应声,一脚踢开房门,三两下抱着人绕进了内室。

    待将人放到榻上,这才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躺,支着头侧身看着一脸惊魂未定的秦疏:“听关墨岩说,你路上还吐了一回,也是坐不惯马车所致?”

    秦疏没料到那些事情关墨岩已经同他说过了,被他一问,只好点头应道:“嗯。”

    沐少棠低低一笑,打趣道:“我只听说这城中的姑娘怕这怕那,倒不知你也这般娇气。”

    他左脚懒散地踩在床沿,腾出那只闲下来的手拍了拍身旁的褥子,道:“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些……”

    床上的被褥都是不久前迎春新换的,是淡淡的杏花色,沐少棠长靴未脱就踩了上去,顿时便在上头留下了脚印子。

    他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倒是丝毫没心疼这干净整洁的床褥,只是秦疏在一旁看了,却是欲言又止。

    她知道沐府不缺钱财,也知道沐少棠自小锦衣玉食,可便算是日子过得再好,好端端的东西哪里能这般糟蹋?

    迟疑了半晌,她也没听见沐少棠让她过去的话,只转过头犹豫地看了沐少棠一眼,小心翼翼道:“夫君,将……将靴子脱了吧……”

    话音未落,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地环上她腰间,将她猛地拽向一旁。秦疏始料未及,慌忙伸手去寻支撑,许是动作过急,两只手没撑在床上,倒是正巧落在了沐少棠胸前。

    不偏不倚,正巧地停在了他结实有力的胸膛上。

    ……

    秦疏愣了半晌,顿时面色大窘。

    倒是沐少棠精准地捕捉到她此刻难堪的脸色,坏心眼地长叹一口气,笑说:“我道夫人要我脱靴子是何意,竟是这个意思。”

    虽没言明,可话里的暧昧和捉弄太过明显。

    秦疏本就难为情,被他这般戏耍,哪里还好意思让他曲解下去,也顾不得方才两人的僵持,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沐少棠嘴角轻挑,忽地翻身,将人压进床铺里,笑道:“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

    身下的床褥被压得深深陷下一角,秦疏便这般被他强硬地圈在床榻里,无处可避。

    她迎上沐少棠戏谑的目光,硬着头皮解释道:“被褥是新换的,弄脏了不好。”

    沐少棠把玩着她散落下来的青丝,看她被自己欺负得急了,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有什么好不好,反正等到明日,还是得要换的。”

    他暧昧的话语就在耳边,阵阵温热气息搔刮着有些敏感的耳廓,秦疏难耐地扭动了下身子,想将自己从他此刻的禁锢中抽离,奈何沐少棠却早已识破她用意,捻着青丝的手霸道地撑在她耳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们已经成亲了。

    秦疏暗暗告诉自己,眼下这个蛮横又坏心眼的男人是自己的夫君,夫妻同床共枕,她没有理由拒绝。

    可一想到他阴晴不变的脾气,一想到自己是被父亲卖进沐府来供他戏耍打趣的,秦疏便觉自己与他之间像是阻隔了万重高山,挡下了她内心脆弱不堪的一幕。

    在嫁给沐少棠之前,她也曾想过,自己以后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许是炊火相伴,儿女饶膝,她与夫君相携相伴,共同支撑起一个简单却也平淡的家,最后双双老去,沉睡在黄土里。

    她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父亲贪图富贵的垫脚石,只两箱聘礼,便将她送入了这深不可测的泥潭里。

    哪怕当初他曾犹豫过,又或者他不曾向自己隐瞒,告知此事的真相,秦疏也不会这般委屈心酸。

    她在家中安慰秦雪莹的那番话说得洒脱,将自己的委屈藏在心里,她本以为自己可以那般蛊惑自己,假装无事人一般地面对沐少棠,可终究,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你这样子,倒像是快哭了一样。”

    许久的对视之下,沐少棠忽而轻嗤一声,视线掠过她微红的眼眶,问道:“听关墨岩说,你回来的路上便哭过一次,因为何事?”

    秦疏将心事收起,迎上他看不出情绪的视线,开口道:“我弄丢了成婚那日的帕子。”

    她终究还是没有和他说出实情,一向不说假话的她,竟难得地说了谎。

    只是话虽说出口,她内心却有些没底,尤其是被沐少棠这般看着,总觉得他像是戳破了自己的谎言一般,目光拼命般地闪躲。

    可此刻她哪里还有地方可避?视线下移之下,她也只勉强地避开了他直白的视线,落在他微抿的唇角。

    她这才后知后觉,沐少棠不说话的样子是真的好看,任是脸上随便一处轮廓,都精致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有那么一刻,秦疏甚至觉得眼前的沐少棠与传言中那人人惧怕的疯子判若两人,直到……一句带着戏谑的声音闯入她耳中——“为了这点小事哭,你倒确实娇气。”

    她被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打乱了方才消沉的心情,怕沐少棠又捉弄自己,只好极力寻找借口岔开话题。

    “那帕子看起来很珍贵,我……”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近距离的对视之下,竟瞥见他唇角一处浅浅的红印,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后又涂抹了伤药,若是不努力去看,倒也看不出异样来。

    她稍稍抬高了视线,犹豫了片刻,问道:“夫君,你嘴角……受伤了么?”

    沐少棠一怔,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秦疏还未觉察出什么异样,便觉压在上面的重量突然不见,那充满压迫感的气氛也随之一扫而空。

    沐少棠起身坐在床沿,冷冷道:“以后身子不舒服就去看大夫,喝什么乱七八糟的羹汤,又烫又辣。”

    说罢,不由咧着嘴轻抚嘴角,像是突然才觉察到疼痛一般。

    秦疏看着他,又想了想今夜那碗羹汤,甚是冤枉。

    那羹汤盛放在碗里时她还特意凉了一会儿,她自己喝的时候也没觉着烫嘴,若说是辣……那辣椒粉确实是放了一些,可也不多,她尝着还可以,她本还想多喝一些的,但沐少棠一进去就端了她的碗,又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那汤,后面她是没再喝了。

    难道,他嘴角的伤真是因为那碗汤?

    秦疏不免有些怀疑。

    沐少棠见她不说话,似乎有些不悦,声音也比方才冷了几分:“还愣着,今夜不打算睡了?”

    秦疏回神,见他坐在那看着自己,好似明白过来了什么。

    她心里做着挣扎,稍稍将身子朝他挪近了几分,待来到他跟前时,才缓缓伸出手。

    她很害怕,那些恐惧从心底蔓延,摧蚀着她的理智,叫她双手发颤到不能控制。

    好不容易触到他腰间革带,却始终解不开上头的佩环,弄得那几块佩玉摩擦着他华贵的衣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秦疏哪里做过这种事,虽然听那日的婆子说是一回事,这般亲自实践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她在沐少棠腰间摆弄了半天,竟连方才的紧张都忘了,只觉他这革带复杂得如同打了死结的绳索。

    沐少棠看她手上动作毫无章法,好好的革带被她越解越紧,她却依然没有向自己服软,不觉有些好笑。

    他一低头,正好看到她垂下的眸子,那两扇长长的睫毛齐刷刷地扇动了两下,像是两只振翅的蝴蝶。

    沐少棠喉头突然有些发紧。

    他一把推开还在研究自己腰间革带的人,压下那一瞬变得有些发哑的嗓音,冷冷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无趣!”

    秦疏双手还停在半空,那推开她的力道不是很大,却叫她跌坐回了原来的地方。她愣愣地看着跳下床榻的沐少棠,直到看着他踱步出了内室,才突然红了脸。

    原来方才,竟是没有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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