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秦疏一时有些恍然。

    许是已有两年,她没在家中听过柳愈的名字。

    柳愈是她继兄,虽只比她年长两岁,却比旁人更会照顾她。

    她还记得秦雪莹刚带着她嫁过来时,她瘦得像个猴子,衣裳也总是脏兮兮的,每每出去玩耍,总免不了被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欺负,这时,柳愈总第一个站出来帮她出头。

    柳愈身上好似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从小到大,只要他在自己身边,秦疏便会觉得十分安心。

    长大后的柳愈生得俊俏,许是从小便苦读诗书,周身难掩“风流”之气,成了乡里村头最受欢迎的少年郎,让无数媒人踏破了门槛。

    然而柳愈一心扑在诗书上,对儿女情爱之事从不上心,每每媒人上门来,他总礼貌应答,委婉相拒,倒是有一次不知怎地,他竟当众给了媒人难堪,将人气了个面红耳赤。柳长生当时就在一旁,被他气得险些晕厥过去,等媒人一走,便将柳愈一通斥责。

    父子俩单独关在房里闹得不可开交,秦疏不敢前去敲门,只能看着窗边的影子干着急。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们闹得那般僵,却也是最后一次。

    然后,柳愈只给她留了一封信,便从这个家中消失了。

    秦疏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和柳长生之间发生了什么,她问柳长生,柳长生却是没好气地将柳愈又骂了一遍,甚至在家中发话,不许任何人再提起他。

    如今,柳愈离开家已有两年了,这两年里,她虽时刻忧心柳愈的状况,可身边又没个能打听消息的人,她本想嫁去沐府也好找时机去探听些消息,没想秦雪莹此刻却告诉她,柳愈如今就在东陵城。

    东陵书院……

    秦疏默默记下秦雪莹的话,只觉心里的那些不安总算有了个落脚点。

    *

    晨起,秦疏便早早便出了门。

    因着昨晚秦雪莹是留在她房中睡的,所以早晨离开时,也只有她一人知晓。

    秦疏没让她闹出动静,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赶去昨日约定的地方。

    她没想到,那男人竟也那般早。此刻天才亮了没多久,他已经将马车停在了路口等候。

    她行至他跟前,犹豫半晌,问道:“昨夜……你去何处休息的?”

    男人跳下马车,大喇喇伸了个懒腰,“便在这林子里。”

    秦疏其实也约莫能猜到。

    这边离镇上还有些距离,他若是驾着马车来回,定然是多有不便,昨日她本想过要留他,可没等她多想,这人便自己离开了。虽猜到许是沐少棠早已吩咐过他,可这般让人在林子里将就了一夜,秦疏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她低头,想起离家时秦雪莹交给她一包油酥饼,忙递给他道:“这是母亲临行前给的,你若是不嫌弃……”

    男人视线匆匆在她手里扫了一眼,犹豫了片刻,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东西接下,“多谢。”

    秦疏淡淡一笑,见他迟迟未动,便道:“等你吃完,我们再出发。”

    “不必了。”男人道:“我不怕颠簸。”

    秦疏一愣,这才想起来昨日自己第一次坐马车吐了他一身,所以……他这是在打趣她?

    可他方才的语气再正常不过,若说是打趣,倒显得她有些多想。

    秦疏收回心神,没再多言,转身踏着他放在一旁的马凳上了车。

    昨夜与秦雪莹聊了许久,眼睛都没怎么合便又起身,如今坐上马车,倒也有些倦意。

    她微微合目,才想好好休息一番,猛地想起一事来,速速挪至车门边,掀开帘子道:“方才忘了告诉你,那……”

    外边的男人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突然掀开帘子,此刻显然被吓了一跳,她只见他背着自己将面具拉下,再转身时,依旧是被那张青面獠牙的的鬼魅面具挡住了脸。

    秦疏略有歉意,“我想说那油酥饼里面是灌了汤汁的,你要小心些。”

    然而这话,如今再说已然有些晚了。

    她稍稍低下眼,看见他月白长衫上那摊形状明显的汤渍,眉头不由皱紧了几分。

    “抱歉,又害你脏了衣裳。”

    男子沉默半晌,这才平静说道:“无妨。”

    那油酥饼是一早刚热好的,虽不是很烫,可秦疏也怕将人烫着,她忙从袖中找了一番,拿出一方帕子递过去,“快擦擦吧。”

    男人随手接过,简单地在身上擦了擦,秦疏正要开口,忽见男人将帕子拎在面前看了看,转头看她。

    他没开口,眼神却直勾勾的,只看得秦疏一时有些无措。

    “怎……怎么了?”她问。

    男人叹了一声,“三少奶奶给我的……是沐府的帕子?”

    秦疏不由一愣。

    方才她情急之下只想让人将身上擦一擦,倒也没想那么多,如今被他一问,这才知道自己拿给他的是入新房那日丫鬟们塞给她的帕子。

    她呆愣一瞬,不敢确信地问:“这个……很重要么?”

    男人看着她,猛地长叹一口气,沉声道:“这帕子用的是江南轻羽丝所制,因着名贵,所以才用其做成了手帕,供沐府的女主人使用,听说大少奶奶进门时,那帕子还是王夫人亲手交给她的。”

    他语气凝重,甚至还大有几分替她捏一把汗的紧张,秦疏也被他吓到了,一时眼里露出几分急切来:“这……这么贵重么?”

    可是那日为何没人告诉她,这东西这般贵重呢?

    秦疏微微蹙眉,半晌,她才指了指他手中的帕子,道:“能将它先还与我么?”

    “东西是三少奶奶的,自然可以还你,不过……”男人顿了顿,道:“只是这轻羽丝不比其他丝织品,一旦沾了油,可再也洗不掉的。”

    见她身形一滞,男人又道:“沐老太太虽不喜欢别人糟蹋东西,可若是东西真丢了,倒也不会过问。三少奶奶若是怕被责,不如我们在此挖个坑将这东西埋了,回去若是老太太问起,便说东西在路途中不慎丢失,倒也于情于理。”

    秦疏向来不会做这种扯谎的事情,犹豫了半晌,摇头说:“不必了。”

    “嗯?”男人话音一挑,笑道:“三少奶奶当真不设法隐瞒?你放心,这事终归我也有责任,此事……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看秦疏再度摇头,男人不由长叹一声,笑道:“其实这帕子扔了也无妨,不过就是个普通帕子,也无甚稀奇。”

    话音才落,一直低着头沉思的人缓缓抬起头来看他。

    她眼眶湿润,像是晨起时沾染水雾的花瓣,好似他再多说一句,它们便会瞬间凝结,徐徐坠落。

    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随手将帕子揉在手心里,干咳一声道:“方才我见你好似不开心,想逗一逗你。”

    虽然这样,好似让人更不开心了……

    秦疏方才被他吓了个彻底,没想此刻他竟说那话是为了逗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只点了点头,伸手去够一旁挂起的车帘。

    方才就不该跟他说话的,应该自己在车里休息。

    她这般想着,忽然见面前光线被人挡住,她一抬头,便见外边的男人一手支在车门上,将她正要放下的帘子又推了回去。

    “生气了?”他问。

    “不是。”秦疏有些无奈,“我困了,想休息。”

    本以为男人听了这话会就此作罢,没想他却并没走开,眼神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秦疏觉得不自在,刚想开口,他却忽然道:“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宽敞的马车好似突然变得有些狭窄,秦疏视线落到阴暗的一角,摇头说:“没有。”

    她和这人认识不过两三日,何况他还是沐少棠的暗卫,她又怎能将心里的那些话说与他听?

    男人看着将自己缩在角落的女子,目光暗沉。

    她看着虽然可怜兮兮的,可浑身却充满着戒备,明明上一刻还熟络地给他递油酥饼,怕他被汤汁烫到还刻意提醒,此刻却将他当做了洪水猛兽一般。

    他轻轻放下帘子,不忍再逼迫此刻明明看起来脆弱、却只想独自舔舐伤口的人,他暗暗坐回车缘边,长叹了一口气,道:“家虽为可贵,可却也虚妄,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心在一处才算得上是家,反之则与炼狱无异。”

    他笑:“我小时候不知道家中的明争暗斗,后来母亲被人算计,含恨而终,我才终于知道了人心的险恶,那些成日对你笑脸相迎、甚至是处处为你着想的人,或许背地里却早已算计好了如何才能让你跌得更惨,死得更快。”

    “我不知三少奶奶今日的闷闷不乐是否于你家人有关,若我猜的不错,那大可不必为此一直愁眉不展,多为自己考虑一些,或许……你以后在沐府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语罢,周遭陷入一片长久的沉寂。

    男人无奈地摇头轻笑一声,以为马车里的人真的这般睡去时,忽然一道带着鼻音的声音低低从后头传来:“谢谢你。”

    男人一愣,忽而将身子后仰了几分,用车里人正好能听见的声音回道:“三少奶奶既想谢我,何不礼尚往来一番?我护送三少奶奶一路,留个名姓想必也不过分吧?”

    他忽地一顿,却是没打算等里头人应声,笑道:“我叫……关墨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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