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贵花(修)

    秋风轻拂,鱼状雕花的廊橼下,挂着的一串青色风铃,摇曳着奏出清脆的旋律。

    墨竹挑开玛瑙珠帘,压低声音问:“公主可醒了?”

    砚玉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上,示意墨竹禁声。又打了几下手上的织锦面团扇,待得小榻上小憩的赢琪睡熟了。这才起身往外走。

    “怎么了?”

    墨竹一脸愤恨:“尚书府的云三公子,昨儿夜里……”顿了片刻,“与丫鬟私奔了。”

    “什么?!”砚玉大惊,意识到自己音量有些大,快速扭头看了一眼室内。

    “外面都传遍了,还说公主是……”墨竹一跺脚,“我说不下去了。”

    这时,屋内传来一道软糯的嗓音:“是什么事?”

    公主醒了。

    墨竹手肘小撞了一下砚玉,无声责道:都怪你,这么大声,把公主吵醒了。

    入内,赢琪已坐起身,双手拢在曲起的膝盖上,脸上还残留着刚睡醒的慵懒惺忪。

    “都怪奴婢把公主吵闹醒了。”砚玉歉意道,弯腰拿过一旁的大软枕,小心地垫在赢琪腰后,扶她往后靠着。

    “公主可好些了?”

    赢琪自小身子就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其安殿更是常年飘着药香。若不是生在皇室,普通人家恐难将养大。

    “好多了。”接过砚玉递来的温水,小抿了一口,“我刚好像听你们说到尚书府。”

    若是以前,她是不会多问的。

    半个月前,她与尚书府三公子云焱华相看了,相处下来彼此印象还算挺好,正想着,待她大好了,便去找父皇讨要份赐婚圣旨。

    想到这里,赢琪泛着淡粉的樱唇,微微上扬一个弧度。

    砚玉与墨竹对视了一眼,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答话。

    见此,赢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她刚才将醒未醒间听到的,并不是错觉。

    “他可是……与丫鬟……”后面两个字,赢琪几次张嘴,终是说不出口。

    墨竹知晓瞒不过,恨骂道:“那对奸.夫.淫.妇……”话还未说完,手臂被砚玉撞了一下,墨竹知自己一时愤怒,在公主面前失言了。便呐呐闭上嘴。

    砚玉柔声宽慰道:“是那云三公子无福,公主不要伤心。”

    赢琪缓缓抚上胸口:“伤心?我不伤心。”幽幽一声长叹,“我已习惯啦。”

    怎能不习惯?

    三次了,她相中了三次,均是相处甚好,却一到关键时刻,就……

    她不明白,他们若不愿意,直言便是了。她虽是公主,却素不喜以势压人。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她喜欢,同时也喜欢她的人。

    若说第一个,她是经验不足鲁莽了些。但在那人被爆出,已娶有妻子后,她痛快地放手。

    还央求了父皇,不要为难他们一家。

    后两个,她更是花费了时间来相处,也给了他们许多次后悔的机会。

    然而,那些个信誓旦旦口口声声说着最爱她的男人们啊,转头,却给了她闷头一棍。

    赢琪垂下眼,睫毛微敛,白皙如葱的玉指,紧紧攥着青瓷杯。粉嫩圆润的指甲,因为用力,泛上了一层冷白。

    砚玉喉咙酸涩,她们娇贵的小公主,这么好的一个美人儿,怎么婚事就这么……

    “公主……”

    赢琪樱唇紧抿,好一会儿才抬头,浅柔一笑:“我无事。”

    言罢,探身从榻边矮几上拿起一个精致小巧的檀木箱子,漆面光滑透亮。一看就知主人很爱惜。

    顿了片刻,递给砚玉:“烧了吧。”

    这箱子里装的是贵女间流传的,长安美男图。是特意精选了的,赢琪最为喜欢的白净美少年。

    砚玉接过箱子,默默退下。

    她知道,赢琪心里一直有一个影子,便是很多年前赢琪在宫外捡回来的美少年。

    她是后来才到其安殿的,没见过那人。

    只听一些嬷嬷私下里说起过,那少年生得极好,瘦弱白净,也很衷心。就像是一个影子,时时护在赢琪身后。他们默契很好,很多时候都不用赢琪吩咐,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少年就会将事情都处理得最好。

    只是六年前,不知为何少年突然离开了。

    为此,赢琪还低沉失落了好久。

    砚玉想,若那个少年能回来,该有多好,公主一定会很开心。

    **

    秋日的阳光,高高挂在碧蓝的天上,褪去了夏日的炎暑,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砚玉将一件淡鹅黄锦缎披风,披在赢琪肩上。

    “公主这些日子,虽说大好了,但公主一向体弱,还是得多当心些。”

    赢琪推拒的话,到了口边又咽下去了,无奈地任砚玉为她系好披风。颇为羡慕地看着一旁,衣衫清凉的四公主赢舒。

    赢舒比赢琪只大一岁,在宫中,因她们年岁相仿,自是相处得多一些。

    赢舒哈哈一笑,拉过赢琪,就往前走:“快些走吧,磨磨蹭蹭的,再耽搁下去,就晚了。”

    砚玉大惊,忙追上去:“四公主,您慢些,公主的病才刚好些。”

    被拉着快走了几步,赢琪就撑不住了,胸口跟个破了风的纸箱子般,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养起了些喜色的小脸,也苍白得跟张纸一样。双脚更是酸软,不住地打着璇儿。

    砚玉见状忙上前搀扶住赢琪,赢琪顺势靠在砚玉身上,不住地喘气。

    赢舒也停下步子,一脸的嫌弃:“皇妹,我说你也太娇弱了吧,这才走了几步路?”

    待到喘息均匀了些,赢琪问:“这是要去哪儿啊。”

    赢舒神秘一笑:“去宫外,今儿是郑家军班师回朝的日子,郑将军知道不?可是我大齐第一猛将,人称阎罗将军。”赢舒说得眉飞色舞。

    “听闻他长有十尺,身壮如山,一对铁锤重有六百斤,一捶挥下,就将敌人砸成肉酱。犹如阎罗临世。”

    赢琪听得心惊肉跳,小脸煞白,腿骨儿更是直打哆嗦。

    “我……我不去。”

    那画面太可怕了,比那话本子里,吃人的恶煞鬼还恐怖。

    赢舒自是不依,眼睛一瞪拉住赢琪不放:“那不成,你应了我的,得说话算话。我好不容易特地让人占了个好位置,不去就太亏了。”

    “今日长安盛况,一些世家公子定是都在。”轻撞了一下赢琪的胳膊,笑得贼兮兮,“皇妹不是在相驸马吗,到时皇姐带你多认识几个。”

    砚玉惊道:“四公主!”这四公主说话也太不顾忌了,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赢舒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懊恼道:“看我,都差点忘了皇妹你刚又……”想到赢琪身为公主,被民间誉为是皇室最娇贵的花。

    却,一连被人拒了三次。

    脸面丢尽,都成了长安城那些人津津乐道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都是那些男人眼瞎心盲,皇妹不要伤心。”

    赢琪尴尬地笑了两下:“我不伤心。”

    赢舒显然没信,脸上怜悯之色更甚。

    赢琪怕赢舒再在这话题上纠缠,忙道:“皇姐不是要去看热闹吗,快些走吧。”说罢,小快步往前急走。

    **

    赢舒选的位置确实好,视野开阔,是在一家临街茶楼的二楼。宽大的落地窗台,只坐着,就可将楼下街景一览无余。

    微风轻拂,送来一缕不知是哪儿飘来的桂香。

    两人点了一壶高山绿茶,一面品茗,一面关注着楼下动静。

    没一会,赢舒遇到了玩得好的伙伴,相约去投壶了。

    砚玉提议道:“公主怎么不也去玩玩?”

    赢琪长居深宫,甚少出来,那些贵女间的玩乐,更是从没有过。她希望赢琪能像,长安其他贵女一样,有朋友,能开心玩乐。

    “不去。”赢琪摇头。

    相比那些贵族世家的消遣游戏,她更喜欢这份街头市井百态。

    大齐自建国,一向重文轻武,百年来,一直深受北羌所扰。直到郑曦横空出世,数次打退来袭的敌军,这次更是带领着郑家军,攻入北羌都城。

    逼迫北羌皇帝签下城下之约,承诺永不来犯。

    大齐举国欢庆,是以,这次前来一瞩将军英姿的人极多。人山人海,只见黑压压一片,比皇帝出行还要热闹。

    都在讨论郑家军的辉煌战绩,及郑曦将军战场上的威武雄姿。

    一场场骇人听闻的战役,那些人讲得口沫悬河,赢琪听得双腿发颤小脸煞白。

    正想打道回府,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远远望去,只见长街的尽头,雾霭腾腾中出现一团乌黑。慢慢地,那乌黑越来越长,越来越浓,像是一条游动的大蛇。

    “郑家军来了!”不知是谁欢呼了一句。

    像是有人往油锅里泼了一盆冷水。

    原来,那乌黑不是大蛇,而是迅驰而来的猎旗昭昭,战马奔腾。那雾也不是雾,是扬起的灰尘。

    “听说,郑将军是小乞儿出生。自小发奋要一洗大齐耻辱,小小年纪便毅然奔赴边城入军,短短数年,就从无名小兵到二品镇国将军。郑将军真乃我大齐的英雄,我们的战神啊。”在一片嘈杂里,一道声音飘到了楼上。

    其他人均是一片和声。

    “郑将军勇猛威武,实乃我大齐第一猛将。听闻他还未成婚,不知这长安城的贵女,谁家有幸。”

    赢琪不由偷乐,原来,即使是阎罗将军那样的人物,也是会被人议论婚事啊。不由来了丝兴趣。

    只是,下一瞬,那话题又转到了她身上。

    “嘿嘿,陛下正为宫里那朵娇贵花,伤脑筋呢。”

    “那朵娇贵花?怎配得上郑将军,听说许了三次,都嫁不出去。”

    赢琪倒没觉得什么,毕竟这几个月来,这些话,她听得太多了。起初时,还会伤心难过,现在,麻木了。

    一旁的墨竹则是勃然大怒,拳头紧握双眼冒火:“太过分了!公主,待奴婢去教训他们。”话未说完,人已气呼呼地转身蹬蹬往楼下去了。

    赢琪见状,忙让砚玉赶紧跟过去,自己则走到栏边,探身去看。

    只见楼下街角处,两个中年男子,脸上堆着猥琐的笑,正说得起劲。

    “可不是吗,那尚书府的三公子宁愿跟个丫鬟私奔了,也不要她。我看那皇室的脸面啊,都被丢尽了。”

    “嘿嘿,听闻陛下偷偷寻了长春观的玉玄道长为小公主卜了一卦。说小公主克夫。”

    赢琪还来不及体会自己是什么心情。

    突然一道银芒破空射来,“砰”地一声巨响,一根银色长枪插在那两男子脑后的巨石上。

    光滑坚硬的花岗岩石,裂开了数道斑驳裂纹。

    两男子当即吓得瘫在了地上,其中一个裤子迅速染上深色,一道水迹从股下流出,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偌大的街道顿时鸦雀无声。

    抬眸看去,长街上,高大威武的男子一身黑色铠甲,骑在高大的战马上,手上还保持着长枪掷出的姿势。

    他的身后,是黑阵阵的战骑铠甲。

    只一瞥,赢琪就觉得小腿肚发颤,慌忙错开视线,不敢再看。

    “郑将军,是郑将军!”人群沸腾了。

    郑曦策马走近,抬目睨了一眼,二楼那鸵鸟般缩着的人儿。拔出长枪,千斤重的巨石刹那间裂成两半。

    “再有擅妄议者,本将军的长枪,就不是插在这石头上了。”目光在人群一一扫过。

    强大的压迫感,让熙攘攘的人群,转瞬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被他眼风扫到的,更是缩着身子,恨不能原地消散了。

    那两男子,早在巨石断裂的当口,两眼一翻,吓晕了。

    赢琪一呆,他,是在帮她吗?

    抬眸,蓦地撞入一双浅褐色的瞳孔里。

    幽深,暗沉,像是布满熊熊烈火。

    比那三伏天的烈阳还要炙热。

    赢琪被烫得心脏突地一颤,惶惶想要躲开,然,双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完全不听她使唤。就在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要晕过去时。

    郑曦转身离开了。

    赢琪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太可怕了,以后定要离这人远远的,最好一辈子不再见。

    然而,她不知道,在转身那瞬。

    郑曦唇角激动地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搓磨着银色长枪,浅褐色的双眸,汹涌着刻骨的痴恋癫狂。

    公主,我回来了!

    远去的尘嚣卷起了,街道两边店铺门口竖起的布帆,荡漾起伏,犹如富丽堂皇的大湖突起了风云汹涌。

    赢琪想起来了,那人,不,确切的说,那双眼,她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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