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留一人的临窗雅阁，寥寥烟气自香炉燃起。放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似乎在无声嘲笑梅文明的狂妄。

    萧灵祎走了。

    留下梅文明独自一人坐在案几一侧，对着热气散尽的两杯冷茶沉默。

    他以为，她是可以理解他的朋友。

    没想到她的这么狭隘的一个人，愿保大夏而不保天下，是他看错人了。

    “爸爸，”梅雅君偷偷露头，“妈妈让我问你拿到定颜珠了吗？”

    梅文明收敛思绪，对自己的独女露出温和的笑，一如往日。

    “拿到了，还有你想要的灵宠蛋，拿去给妈妈吧。”

    他松开手，露出手掌心中圆润沁透的白色珠子，和一枚巴掌大的红色鸟蛋。

    他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哪怕是在和萧灵祎争执之后，仍旧能够拉下脸面满足妻女的愿望，向萧灵祎提议交换物资。

    梅雅君并不知道大人之间的官司，见到定颜珠和灵宠蛋，她无比开心。妈妈最近在为衰老的容貌而忧心，爸爸说要送她定颜珠做礼物。她说雪山上很冷，爸爸说要为她找火属性的灵宠玩。

    爸爸真的给她们找来了。

    “爸爸，我去拿给妈妈。”

    小女孩欢快的笑容感染了梅文明，他笑看着女儿跑走，而后露出凝重的脸色，不仅是为不欢而散的会谈，也是为了无法修行的妻女。

    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梅文明成为了陈国最有权势也最为长寿的人，可上天给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也拿走了他身边最可贵的宝物。

    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没有灵根，无法成为修仙者。

    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百年之后，温馨的家园之内只会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雪山之巅，思念珍惜的妻子，思念可爱的女儿，她们都会离开他。

    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永远失去她们。

    -

    会谈的最后，梅文明问了萧灵祎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静夜思》美不美？”

    他不等萧灵祎回答，仰头望着窗外飘摇落下的大雪，抬头就好似看见了月夜下诗人的惆怅寂寥。

    他吟唱而出，万分陶醉。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思乡之曲，在梅文明口中是惆怅，是无人可懂的寂寥。他的担忧和恐惧，除了他自己无人可表。

    这么美的诗词，《仙乡》之中何止千万？

    俯拾皆是，俯拾皆是啊！

    一个太白谪仙，已然横压四国千年诗坛。

    孔孟之道，老庄之学，四国千年文化已然成殇。

    如何不忧，如何不惧？

    是啊，青莲先生的诗，如何不美呢。

    但凡读过书的人，谁又能违心而批之？

    四国千年文坛，在《仙乡》文化之前，不过蚍蜉撼树，胖臂挡车。

    以后的四国会变成什么样？

    《仙乡》文明早有一天会爆出来，那种磅礴而坚韧的生命力，必然扎根四国文化，为四国每一个国人所熟知。

    但她并没有梅文明恍若天塌的忧惧。

    四国文化与《仙乡》相去不远，若真有那么好，就算是以彼代此又何妨？

    文化相会那一天，《仙乡》文化就算全数扎根四国，扫旧迎新，那一定是四国民众的选择。

    旧的成为历史，新的成为生活，四国民众做如此选择，她亦会尊重。

    萧灵祎想得很开，与其担心未来的事情，不如先做好现在吧。

    梅文明又想统一全球又担心文化碰撞里四国一败涂地，她却觉得与其想这些，梅文明不如研究研究实际而迫切的东西，比如没有灵根如何长生。

    咱也不想修仙那种高大上的了，就先活着吧。

    非修行者，生命极限不过120岁，他妻子怎么也该四十了吧？百年之后一捧灰，现在要了定颜珠一辈子不变老，八十怎么办？

    延寿之物，玩家手里也没几个，目前已知的只有宋国裴一豪有一株延寿果树，但也只能延长生命60年，每个人还只能吃一次。

    萧灵祎真想劝梅文明一句，少发癫。

    -

    大夏元老院。

    五大家族的小孩一个接一个的被家长提留了出来，黑色的轿车载着平常难以碰面的五大家族嫡系前往淮山居，一个一个忐忑地进去，又一个一个失望地离开。

    淮山居内，萧学宇与顾朝排在了一起，还有另外三个小孩，五个小萝卜头手拉着手站在一起。记者刚一离开，全都像是扔脏东西一样松开了手。

    可见他们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公众面前保持亲切的意识。

    人群散开之后，只有萧学宇与顾朝留在了原地，他们两个年纪相仿，不像另外三个，大的已经十来岁，小的还不会说话，玩不到一起去。

    “小宇，我要是没有灵根怎么办？”顾朝紧张。

    “那就好好读书。”小宇思考之后才回答，“好好读书总不会错的。”

    他也有点担心自己没有这个灵根要怎么办，爸爸妈妈会不会对他失望？妈妈说，没有灵根就没办法变成小姑姑和爷爷那样厉害的人了，他想要变成厉害的人，就像小姑姑和爷爷那样。

    “好吧。”顾朝拖着小脸蛋，不情不愿地道，他不喜欢读书，念书好累的。

    “唉，还是你好。”顾朝学大人那样叹气，“你们家就算全都没有灵根，也有萧主任在，总之是不着急的了，爸妈总说我要努力，这种好运气的事情是我努力就有用的吗？”

    “顾朝，你说话好像大人哦。”萧学宇说。

    “这就是我爸妈说的，”顾朝说，“我藏在沙发后偷听到的。”

    “你不要偷听，顾叔叔知道了会生气的。”萧学宇提醒道。

    “怕什么嘛，”顾朝满不在乎，“他们还能把我打死？”

    他可是爸妈的独生子。

    “唉，要是萧阿姨没有抱错就好了。”顾朝再次叹气，他突然凑近萧学宇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我偷偷告诉你。”

    顾朝捂住萧学宇耳朵，只留出一条缝让他的声音穿过。

    “我听见三叔说萧阿姨本来和我爸有婚约的，萧阿姨要是不抱错就是我亲妈了。萧阿姨是我亲妈，咱们就是亲兄弟了，我也不用努力读书了。”

    萧学宇眼睛瞪得大大的，赶紧捂住顾朝嘴巴，“你不要乱说，岳阿姨会打死你的。”

    “我知道，我只告诉你。”顾朝吱吱呜呜地说完。

    最内堂，萧八叔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给人把脉，灵力在来人体内探测一圈又离开。

    “没灵根，下一个。”他打了个哈切，颇有些磨洋工的想法，但他也不敢。这事搞砸了，老头子非得气死。

    他在灵根检查单据上写好无灵根的结果，又签下自己的大名，一把塞给来人。

    “萧八，你不会是搞错了吧？”来人也是和他熟悉的玩咖一个，听了这个结果就要闹。

    “滚！”萧八斜眼看他，动都没动，吹了口气，像是在桌面上的一粒灰尘就把人吹了出去。

    他又叫了一遍，“下一个。”

    这事太过无聊，他堂堂一个化神期大修士，搁这给凡人测灵根，已经很委屈了好不好？

    还敢闹？

    不知道他混子萧八是不是？

    从来只有他不讲理撒泼打滚的，还轮不到别人和他撒泼打滚瞎胡闹！

    唉，好无聊啊。

    “下一个。”

    他都不知道，五大家族嫡系居然有这么多人。

    所谓嫡系，法律规定了是元老的婚生子女及其配偶，以及婚生子女的婚生子女以及其配偶，顶多只有三代人。

    比如萧灵祎结婚的配偶就能算是五大家族嫡系，但萧灵祎结婚生的孩子从萧灵祎这边就不算嫡系，因为这个孩子已经超出了大夏法律规定的范畴，这个孩子的外祖父母也就是萧灵祎父母并非元老，就不再享受嫡系种种特权。

    他正无聊时，就听到了灵根小萝卜头传八卦。

    声音虽然小，但挡不住他有法力啊。神识一探，再小声也能听得见了。

    他一听就笑了。

    他们这样的家族，联姻是常见的事情，顾术本来想要为长子取萧家的嫡系为妻，也算是给老头子的表态。既然这样，联姻的人选当然是和下一任元首关系越紧密越好。

    但萧大伯和妻子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

    萧八叔倒是知道他大哥在外面有私生女，可私生女能拿来和元首长子联姻吗？

    接亲还是结仇呢？

    然后当年萧二就生了个女儿，很难说萧灵祎的出生是不是为了联姻而准备的。时间太巧合了。

    萧八那时候年纪还小，只知道两家很是亲密无间了一段时间，作为候选的“萧灵祎”和顾家长孙小时候很亲密，没几年，却传出来“萧灵祎”只是萧家养女，改了名字叫“萧灵祥”。他现在想来，应该是婴儿换人的事情暴露了。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敢提刀砍皇帝，可骨子里老传统了。养女毕竟不是萧家亲女，他怎么可能同意把个养女送去和顾家长子联姻？那可是下一任元老之妻。

    萧家当然不是没有别的嫡系孙女，别的不说，萧四萧七家都有两女儿，真论年纪，比萧灵祎还要大几岁。

    萧四萧七倒是说了可以由自己的女儿“顶班”，可萧大伯和萧二一直拿人只是失踪了又不是确认死了说话。那时候老头子已经退休，萧大伯入主元老院，说话的分量更重一层。

    老头子被劝住，和顾家的联姻就这么搁置下来。

    等到小一辈都成年了，萧四萧七又提过一次，不过这次顾家长子却已经和岳家的女儿两情相悦，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这事情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六七年前的事情，萧八叔又在两个小孩嘴里听见。

    呵，不会是顾家心里在后悔吧？

    不能吧，萧八叔琢磨，那小两口孩子都生了，后悔有屁用？

    也不对，顾朝听顾三说的，那后悔的是就算顾家其他人了，那小两口恩恩爱爱的还碍别人眼了。真是闲得慌，只想要好处。

    他讨厌极了这种人。

    想到萧家也有，顿时越发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