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长形会议桌上早已坐上了几十号人，人员组成大概是每个主要行星的星球长、驻守将军以及浮生科技公司的负责人。

    眼看着会议时间就要到了，顶头上司与召开会议的寒伊还没到，一些位高权重自持辈高的官员早坐不住了，吹胡子瞪眼地跟身侧的人怒斥寒伊这个后辈一点规矩都没有。

    坐在最中央的月明星星球长闻弘毅便是里面骂声最大的一个，他今年两百六十岁是在座这些人中年龄最长的一个，能力没有多突出，但胜在运气好曾在联盟各个主要星球均担任过要职，在任期间无功无过。临退休前捡了个漏，麾下军队恰好捣毁了一处海盗的重要据点，借此高升了一把。

    闻弘毅本十年前就到了退休年龄，但家中子女不争气，他退了闻家就再没了能提携后辈的人。他只能强撑着写了一封又一封的申请函请求继续留任，联盟见其有功也不好拒绝，便将他调到夏灵星这个著名的旅游行星担任星球长也算是给他变相养老。

    闻弘毅老爷子对联盟这个决定也是怨言颇深，屡次上请担任要职。不过联盟这么多官员，有一个算一个，一个萝卜一个坑，属于他的那个坑早被别人占了，哪还轮得到他重新回去扎根。

    有人的坑不能去，没人的坑又不好找，最后他就把目光投向了小小年纪便身兼联盟数项要职的寒伊身上。从前寒伊被任命时，他就是从始至终的反对派，现在自己被迫养老了，更是看寒伊不顺眼，屡次上表表示自己可以为她分担职责，监察部副部长就是他看好的职务。

    但半月前，江流烟直接拿着寒伊给的权限空降浮生基因针监察部副部长，空降后还大刀阔斧地对监察部上下进行了由内到外彻彻底底的改革，审查团首当其冲被砍的一个不留，甚至有一半的人现在都还以职务犯罪的罪名关在监察部审讯室里。

    闻弘毅职务被抢不说，他闻家在监察部的人也被拘留了大半，甚至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也被困其中无法脱身。接到寒伊的通知来开会时，他就是一肚子怨气，眼见寒伊竟还跟顾忠生一起进来，不等旁人站起给总统问好，仗着自己辈分高年龄长坐在那就开始阴阳怪气：

    “寒总好大的面子，踩着点到，还跟总统一起进来？怎么？伊家一家子学者教育家都没教会你什么叫做尊敬长辈吗？还是说，你第七星系总统教出来的继承人就是这种不知尊卑礼仪，自大轻狂的货色？”

    他这番话落，别说寒伊了，她身后那一批人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各自找自己位置站着，同在场站起的人一起冲顾忠生微微鞠躬问好，而后随其他人一起再向寒伊问好。

    顾忠生跟寒伊在会议桌两侧各自落座后，站着的人才在二人的示意下各自坐好。闻弘毅的那段话像是丢给了空气一样，场内没一个人理会他，甚至他身侧的人还偷偷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生怕受到牵连。

    闻弘毅那怒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看到寒伊身后的杜轻舟，眼珠子一转，又梗着脖子来了一句：

    “寒总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看寒赴总统年龄也轻，既然知道自己继承人是这样的货色，不如再培养一个新的，反正你们第七星系总统继位不是血缘继承制吗，现今科技这么发达，寒赴总统如果没空，随便培育一个孩子也不是多难的事，好好培养，你们第七星系未来也许还有点希望。

    不过这样也麻烦，要不说你们落后呢，这都跟联盟建交多少年了？你们还搞血缘继承制，尊卑有别那一套，不如学学联盟民主选举，贤者当选，我看你身旁那杜将军就不错，你们第七星系浮生军不就在他手里吗，这继承人给他多好，没能力的人就趁早让位，别忝居高位给别人添堵了。”

    寒伊仍旧没理他，低头划拉自己的虚拟屏看文件。江流烟坐在杜轻舟下首的位置上，她刚在外面简珍身上受的气被那身正装勒的出不去，憋得哪哪哪都不舒服，正愁没地方发泄呢，闻弘毅可就撞枪口上了。

    对着闻弘毅就是一个白眼加嘲讽的眼神，夹着嗓子矫揉造作说：“呦，您还讲尊卑礼貌呢，刚刚也不知道是谁总统来了都不知道问好，坐在那动都不带动一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碳酸钙呢，摆在那碍事难看影响观瞻还膈应人，坐您旁边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毕竟您吹口气就散了，这讹上来我们赔钱都嫌晦气。”

    闻弘毅一张老脸被怼的通红，指着江流烟抖着手结结巴巴喊：“你...你...你...不知礼仪，满口粗俗。”

    江流烟又是一记白眼给他，丝毫不给面子又怼回去：“还给我掰扯礼仪呢，那姑奶奶今天就跟你一二三四五说个明白。

    第一，麻烦您回去好好学学您的星系史，前几年联盟官员文化考试考及格了吗您？我们第七星系从古至今什么时候有血缘继承制这一套了？我们奉行的一直都是强者为王，历届最强的浮生沟通师是我们当之无愧的领导者，不过是我们寒总身兼数职，寒赴总统心疼女儿才帮忙总管大局。联盟外交部接待我们寒总都是一国总统的待遇，今天会议在我们浮生舰举行，我们第七星系是主办方，寒总跟顾总统同时进场都是给顾总统面子，尊重的不得了，我就问您有什么问题吗？哪里不合礼节了？

    第二，且不提第七星系的法律，联盟基因培育法规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子女的自然人年过两百五十岁经考察审核后方可申请体外基因培育孩童。我们寒赴总统再过五十年都到不了那个年龄，他继承人也优秀的很用不着培育第二个。您与其操心我们第七星系的未来，不如回头看看自己起火的后院，前两天我们监察部审查，可找到您闻家不少乐子呢，比如说您百般疼爱的小儿子，基因鉴定做出来竟然跟您弟弟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血缘关系呢？”

    闻弘毅刚刚脸红是单纯被气的，现在就是有人在他心口上蹦迪了，仔细看他那所剩不多的头发甚至都想翘起来几根，拍着桌子指着江流烟破口大骂：“你个臭娘们，胡说八道，我要告你滥用职权，私自囚禁联盟官员，还滥用私刑伪造供词...”

    “呦呦呦，这就着急了，别急，别急。你说的这事我们待会再说，这件事我们还没掰扯完，我还有三条没说呢。

    第三，我们寒总在任期间，对内第七星系经济连年增长，治下环境稳步恢复，对外给联盟输送了数不胜数的科研成果，稳固两国邦交。她德才兼备，能力突出，担得起任何高位，也撑得起任何赞誉。

    第四，别拿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挑拨我们寒总跟杜将军的关系，浮生军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就不是第七星系任何一人的私产，它守护的是整个第七星系，当然现在也包括整个联盟。它之所以有领导者也不过是为了方便管理，但他们遵循的从不是杜将军或者寒总个人，而是内心的公义道德。像您这种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明白。

    最后，请注意哦，我从头到尾可都是用的您，没吐一个脏字，礼仪规范我遵守的明明白白的。倒是您，满口的仁义道德，平等民主，刚刚那一字一句里崇尚的不还是尊卑有别，三六九等那一套？”

    说完这最后一句，闻弘毅接连喘着大气，似乎下一刻就会晕厥在座位上，但江流烟半分同情都没，反而觉得不过瘾，捏了个兰花指，夹着嗓子又来了一句：“真的是愚昧无知，粗俗至极呢？”

    闻弘毅年纪毕竟上来了，思维也有些缓慢延迟，被江流烟这一气半天没缓过神来，瘫坐在椅子上，眼神如淬毒般死盯着江流烟。但他怎么说也是在官场混过上百年的人，知道怎么借力打力，眨眼间就换了一副颓丧受挫的样子，装的可怜，抚着心口，气若游丝。

    “江副部长，刚刚是我过于担心被您关在监察部的小儿子，才会口不择言对您跟第七星系不敬。请您体谅一下我这一个做父亲的心，我本早该颐养天年了，不过是家中孩子不争气才总想着给他们撑上一撑。当时送孩子到监察部也是想着寒总年纪轻轻就大有作为，让我儿子跟寒总学习一二，我每天对他可是耳提面命的，生怕他犯什么错对寒总有什么不恭敬的。这孩子老实，在监察部接杯水都得打报告，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这什么通知都没有就先斩后奏把人抓走了？据我所知，这监察部抓走的可不单是我儿子啊？”

    会议桌上近一百号人，江流烟基本算是挨着寒伊在桌子最左侧坐着。阳珀生坐在顾忠生下首的位置，在最右侧几乎与她隔了近五十个座位，仿若天然的楚河汉界，二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怎么着都挨不到一起。

    闻弘毅这话一出，那些看不惯寒伊独掌大权的，想从她手里分一杯羹的，还有家中有人同样被困在监察部的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出言讨伐江流烟，表面上是指责她滥用职权，但话里话外都是说寒伊才不配位，识人不清，让她下台退位让贤。

    寒伊一直没动静甚至头都不抬一下，她身侧的那几人也都没出言相帮，任江流烟直面那气势汹汹的一群人。

    阳珀生视力很好，哪怕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到江流烟面上的微小表情。在他的视角下，那人束起的发丝落了几缕在脸侧，唇角微微下压，一双多情婉转的狐狸眼里似是因无法承担这么多人的攻击盈满了泪水，但又不想让人发现她这弱势的一面，拿手挡了挡侧脸与眼睛。

    阳珀生明知江流烟不是那坐以待毙的人，也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弱女子，但当他看到那本灵动狡黠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心脏便在不期然间加快了几分，他像是博物馆那种老式话本上写的赶考书生，路过破庙跟狐狸精对上一眼就被她勾去了精魄。

    阳珀生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在那一刹那消失的一干二净，想喝止那些人的话都到嘴边了，想抬起为那人拂去眼角泪珠的手都抬在半空了，最后在江流烟冲他抛来的得意眼神下戛然而止。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避开江流烟那明晃晃写着“别装了，你心动了”的眼神，喝了一口茶平复心绪。但那时，他突然觉得这千山万水似乎并未隔那么远，不管他离她有多远，她总会随着山间的清风与薄雾入他心曲，乱他心扉。

    江流烟过足了戏瘾又腾了个空调戏阳珀生，心里的气也散的七七八八了，眼中的泪那说收就收，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打了个哈欠：“滥用职权？各位，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上下嘴皮一碰就想给我定罪，你们过家家呢？”

    “我们怎么没有证据？关在审讯室里的那些人就都是证据。监察部当年成立的时候就特批了审查团，任何缉拿审讯行动都要审查团特批才能行动，你上来就砍了审查团，什么流程都不走，直接抓人，不是心虚是什么？”

    “对，而且基因针监察部掌管着七大星系所有注射过元素基因针人的动态，往大了说你这一刀砍下去监察部内部失衡，万一出了茬子，整个联盟包括你第七星系的公民都会受到牵连，这个责任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负的起吗？”

    “可不是吗，小丫头你也别仗着自己身后有人罩着就不知轻重，监察部也不是她寒伊一个人说了算的。”

    ......

    还真跟江流烟说的一样，这群人一旦开了头没人打断就没停下来的时候，她实在听累了，手在桌上轻轻一点，巨大的虚拟屏在会议桌上方浮现出来，四四方方的虚拟屏兼顾到了每一个方向的人，而上面展示的那些东西也让刚刚还在逼逼叨叨不停的那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江流烟见他们终于安静了，撩起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明明穿着一身正装，一举一动却都带着无与伦比的风情，轻捂着嘴说：“怎么都不说话了？既然都不说，那就轮到我说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