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的人才有资格谈恋爱，把爱情拿来治病，只会病得更加严重。
唐诗一开始还能佯装镇定往回走，但看见楼上常清秋飞奔下来的时候，她心里建设过无数次的防线还是崩塌。
一直密切关注海的那边，常清秋最先行动。她把杯子塞进沈肆手里，边往下走边扯下脖子上的围巾。
成诗妍紧随其后，在下去之前，她还不忘提醒赵家齐不要跟过来。
海水的潮湿裹挟着唐诗入侵房子，常清秋把带有自己体温的围巾圈住她脆弱的脖颈，成诗妍也扶住她的肩膀，合力把她带进房间。
“对不起啊诗妍，今天是好日子的……”
“这不算什么，本来就是朋友之间图个乐呵。”
逐渐暖了起来，常清秋轻缓开口：“诗诗，可以告诉我，哪里出问题了对不对？”
病情已经发展到了胃癌晚期。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唐诗之前经常胃疼，刚开始出现这个症状的时候做过胃镜，检查结果没有显示什么异常。到后面身体出现的症状越来越多，最严重的一次，唐诗半夜去了急诊。
也就是这一次，她才知道自己长期身体不适的原因在哪。
常清秋摸着她的脊梁，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块骨头，硌得自己的手生疼。她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背，嘴里一直重复着“会好的”。
到底会不会好，谁心里都没底。
常清秋通过成燕珍联系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专家，初步制定的方案是切除一部分胃，手术时间安排在年后。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焦灼，沈肆看在眼里，也只能时不时找点乐子调节一下她的情绪。
从身后圈住她的腰身，沈肆小声问：“今天跨年，想不想去看烟花？”
“还是算了，”她专注往汤里加盐调味，不仅连余光都没有施舍半分，甚至还推了推他示意别挡着，“时间有点晚了，我要给诗诗送汤呢，你也喝点，最近辛苦了。”
虽然失落，但沈肆还是吻了吻她的唇角，叮嘱她注意安全。
社交软件铺天盖地预热不久之后的跨年，沈肆百无聊赖刷了会儿手机，喝了碗汤之后就赖在沙发上随便找了部电影看。
玄关处的灯时亮时暗，一有变化沈肆就往那边看。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原本的期待值已经降到了冰点。
以为是哪个邻居，打开门的一瞬间，沈肆眼里就亮了。虽然高兴，但还是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怎么回来了？”
“想和你一起跨年。”常清秋朝他摆出邀请的手势。
“那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去唐诗所在的医院只有几站的公交，常清秋正站在站台等车，和她一起的有好几对情侣，兴致高昂讨论着晚上要怎么跨年。
想起家里某位暗戳戳藏起来的幽怨，常清秋当机立断决定回家。叫了代送之后，她几乎是一路跑回去的。
但现在这个点出门已经晚了，哪哪都是可见的人多。两人对视着，忽然一下就笑出了声。
常清秋说：“去公园吧。”
在哪里跨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
小孩们手里握着烟花追赶，常清秋看着他们手里的亮光入了神，察觉到身后的人有了动静，她疑惑地回头看他。
沈肆摸摸她的头：“等我一会儿。”
再回来的时候，常清秋也有了漂亮的仙女棒。
一小簇橘黄带幽蓝的火苗模糊勾画出两人的轮廓，很快她眼里变得更加璀璨。
玩完一支，沈肆还要给她点，被她拦住。
“马上要到新的一年了。”
常清秋窝进他怀里，把他抱得紧了点，“对不起啊，最近我一直在忙诗诗的事，忽略你了。”
“每个成功女人的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支持的男人。”沈肆亲亲她的发顶，“你听。”
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零点准时跳跃，又是新的一年。
黑色荧幕上炸起绚烂耀眼的烟花，一簇一簇的，连星星都黯淡了，烟火点亮之处，能看见相拥相吻的一道人影。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全身都热了起来，常清秋没忍住笑，再次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息在唇齿间交织，“那我们……现在回去喝汤？”
跨完年，唐诗没等到原计划里的手术。
癌细胞扩散，原本的手术方案只能再次更改。
情况似乎与好的方向背道而驰，所有人都清楚，但所有人都默契不提。
“今年早熟的枇杷，买的时候替你尝过了，真的很甜。”
“你现在的嗓门真是越来越大了，还没见到你人呢，整条走廊都能听见你的声音，有对象就是嚣张。”
透过开着的房门没看到护工的身影，但卫生间里有水流冲刷的声音。唐诗正借着护栏的力慢慢坐起来。
她并不着急进入病房，给足了护工阿姨清理她刚吐出来的东西。等到听不见水流冲刷声，她这才迈步进去。
收拾好情绪，常清秋挑眉，一副嘚瑟样：“羡慕吧。”
“哪天我就去撬你家沈肆的墙角，到时候你可不能重色轻友啊。”
“不用撬，我连人带银行卡跟你走。”常清秋拎着果篮，走到床尾把包随手搭床上，帮她把床摇高了些，又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这才拎着东西去了洗手间。
刘阿姨刚好拿着塑料盆出来，“小秋来啦。”
视线朝阿姨手上的塑料盆投去一瞬，常清秋神色平常收回：“是啊，我来陪着她就行，阿姨您去休息一下吧。”
她拿了一串枇杷给阿姨，顾自进了里边儿清洗，水流开到最小：“我昨天心血来潮收拾房间，你猜我找着了什么？”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嘛。”
常清秋探出个头来，朝床尾的包包抬首示意：“就在我包里。”
“高中的照片！你居然做成了相册！”
常清秋端着盘子出来，“没想到吧。”
“天啊，这张我好丑，不行我得销毁这张丑照。”
“诶诶诶不行不行，这可是我的宝贝。”常清秋捧着相册避开唐诗瘦骨嶙峋的手，“哪里丑了，这个雀斑明明很可爱。”
“就你嘴甜，哪里可爱了，丑死了。”
常清秋递给她一个剥好皮的枇杷，“就是可爱。”
“这张是校运会……这张是你参加活动拿奖的照片，我家小天使就是好看。”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张照片，手里的枇杷不见变化。
“给我也躺一会儿。”常清秋接过唐诗手上的枇杷搁在盘子里，推了推她示意往里一点。
唐诗动起来有些费劲，她现在的营养明显跟不上，整个人一点生气都没有，一点一点地挪，虚喘着气，又赶紧屏住。
常清秋就当没听见。
看了一会儿，唐诗有些累了，她依偎在常清秋肩膀，“我其实一直在想……”
常清秋伸出胳膊让她枕在上边，圈得紧了些，贴着她的额头，轻轻回应她：“嗯，你说。”
“有时候我睁开眼睛，总是忍不住想，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就好了，我没生病，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还化着漂亮的妆美美上镜，某一天摄像机拍到我的回眸一瞥，然后电视台的电话就被打爆了。”
常清秋没忍住笑了一下，惹得唐诗也笑，嗔怪她一声：“你干嘛，认真听！”
“听听听，你说我听着呢。”
“我脸上没有雀斑，在镜头前大方又自信，就像你一样。我努力工作，拿了奖，收到了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的表白，然后我就带着他回家，奶奶在家里等我，她高兴得不行，她孙女拿了大奖，还找了对象诶！”唐诗笑了，笑着笑着声音里就带了哽咽。
“就差一点，明明我和他可以有结果的。”
“我想回家，圆圆，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回家，可清醒之后，我又意识到，这些才是梦，圆圆，我没有家了。”
“谁说的，诗诗，你有家。”常清秋侧过身将她整个揽在怀里，轻轻蹭着她的鬓角，“睡一觉就好了，睡醒之后，我带你回家。”
“怎么样？有进展吗？”
宋词接过沈肆递过来的烟，烟丝被打火机点燃，他敛眸嵌进唇里深深吸了一口，靠在栏杆上摇摇头，那阵被他吹拂出来的烟雾散得很慢。
“没有，我咨询过很多这方面的专家。”
沈肆没接话，只是也沉默着，背靠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吸着，大半根烟最后都被风吸了去。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真的。”宋词看向远方，“我是个医生，可我救不了她。”
沈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只是拍拍宋词的肩，“会好的。”
宋词摇摇头，从鼻腔里溢出无奈的一声叹笑。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嗯。”
沈肆把烟掐了，在原地站了没一会儿，常清秋就红着眼睛出来了。
他把人揽进怀里，轻轻揉着她的后脑勺，耐心又温柔：“我在呢，不哭啊。”
“她最喜欢枇杷了，那么甜的枇杷，她一颗都没吃。”
那盘真的很甜的枇杷，到最后谁也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