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是心理治疗常见的方式,对于创伤后应激障碍有一定帮助。
常清秋接受过很多次催眠,一旦潜意识里的场景再次重现,她都会不可控地产生心理恐惧和生理反应,这导致催眠时常被迫中断。
这一次,她打算直面内心深处的魇兽,直面当年的事发地,纠正潜意识里的认知。
长假结束有一段日子,十月底,天气也正式有了凉意。学校道路旁的梧桐树叶落了个彻底,说话都能隐约看见飘起的白雾。
“姐姐,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去看我的球赛。”
给少年欢快脚步伴奏的是枯叶噼啪声,常清秋给他带着歉意的笑,“我有事要忙,比赛就看不了了,你好好加油。”
韩承翎也不气馁,“那我送你出学校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常清秋笑得灿烂了些,被他这句玩笑话逗乐。
“防患于未然嘛。”韩承翎还真就送她到了校门口。
远远就能看见停着的白色轿车,车前站着一个男人,黑色风衣显得人很是沉稳,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引得不少女生驻足回望。
“我先走了,比赛加油!”
韩承翎站在原地,看着常清秋奔向不远处停着的轿车,男人等的也是她。见她来了体贴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从车头绕回驾驶位的空隙,眼神似乎还望向了自己。
男人和上次那个玩赛车的完全是不一样的气质,但无一例外都给他带来了无形的紧迫感。
“等很久了吧师兄?”
“没多久。”周奇朝她牵起嘴角,连带着镜片下的眼睛蕴的都是温柔,“刚刚去拜访了老师,在他那待了一会儿。”
“在研究所的工作还顺利吗?”和周奇关系相熟,常清秋把他代入哥哥的角色,说话也少有拘束。
“老样子,中规中矩。”
两人有说有笑,周奇也不显烦。他知道此刻常清秋的心里是紧张的,乐意陪她聊天转移注意力。
即将到达目的地,常清秋在电话响起的一瞬间像是崩了弦。
“喂,诗诗怎么了?”
“有点事。”
从声音上听,唐诗的心情并不似以往那般欢快,鼻腔还带着股闷劲。
常清秋软了声调,本来就柔和的声线在此刻更像是在哄小孩,“我现在有点事要忙,等晚点有时间了你跟我说说好吗?”
周奇看她一眼,嘴角带笑。
“没事。”唐诗吸了吸鼻子,“就是工作上一点破事。那你先忙,我挂了啊。”
“准备好了吗?我们到了。”
收起手机,常清秋看着前方呼出口气,“没有准备好也必须得准备好了。”
周奇想要握住她搭在旁边的手,被她不动声色躲开。
见状,他只是淡然安慰:“不用强迫自己,过程中随时可以中止。”
站在巷子口,常清秋的心就不受控制地慌乱了。脚就像是灌了铅,每往前挪动一步都会浑身发抖。
即使是泛着寒意的傍晚,背上还是覆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常清秋强迫自己往前走,不断告诉自己前面没有人。死死攥住的拳头指节泛着苍白,有泪水从脸上不自觉滑落。
周奇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挪动的速度和她持平。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野猫彻底击破了常清秋心底的防线,她倏地转身往原来的方向跑,一直到看不见身后的巷子,她这才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一摸脸,湿哒哒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心里特别害怕,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常清秋回想不起来当时事情的太多细节,但是提起当时的人和事,哪怕只是回想,那种感觉都会死死揪着心脏。
“我做不到。”回到车上,常清秋木讷地看着一个方向。
周奇安慰她:“这不能急于求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先送你回家,好吗?”
残阳是血红色的,大口吞噬着头顶上的一方天空。接下来,就是无尽的黑暗。
“谢谢你送我回来,这次就不请你上去坐了。”
常清秋勉强扯出一点笑,似乎还没缓过劲,整个人呈现着不可忽视的疲惫。
周奇叮嘱她早点休息,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这才驱车离开。
在楼道坐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常清秋才掏出钥匙开门。
成燕珍几天前就回了淮渝,毕竟和常明不对付,见面就忍不住冷嘲热讽,更何况同住一个屋檐下。
常明正坐在客厅和沈书琪捣鼓相机,对于小姑娘拍摄的照片,他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听见门口的动静,他立刻看向常清秋,“回来啦,小姑娘等你好久了。”
宁云枝也迎了上来:“吃饭没?”
“吃过了。”常清秋随意扯谎,又要给沈书琪找钥匙。
“姐姐,我今天就不回去了,待会儿就走。”
沈书琪把常清秋拉到阳台上,诉说着自己的请求。
“帮你……去开家长会?”
小长假后考试是梧析附中的常规炒作。沈书琪在假期玩嗨了,这次考试一塌糊涂,家长会少不了挨一顿批。“家齐哥忙着谈恋爱呢,我不敢找我哥哥,他肯定会捅到家族群里的,姐姐,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高中毕业多年,常清秋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个身份回来。
校园里的合欢树青葱,路过的风带着阳光的味道,操场上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广播站有歌声,歌颂整个青春。
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附中和离开那年相差不大,常清秋还能根据记忆找到当年所在的教室。站在教学楼下时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年迎面吹来的属于夏天的风。
来得早,教室还有很多学生。常清秋站在教学楼前的照片墙边,旁边是几个交流的家长。
“你还这么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
常清秋尴尬回笑:“不,我替我妹妹开家长会的。”
手机响起,她颔首示意之后就站到旁边接电话了。
“诗诗,怎么了?”
唐诗这几天打电话来的频率有点高,但无论常清秋怎么问,她都不大想开口。
“你现在忙吗?”
“在学校。附中,给小七开个家长会。”
“你跟沈肆,你们成了?”语气终于有了波澜。
“没有。”
那边没了声音,半晌,唐诗问:“这个点还有广播吗?”
于是常清秋打开手机免提,那边默了一会儿,说:“听见了,还是孙燕姿的歌好听,在广播里特有感觉。”
她突然提起一个人:“还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小提琴家吗?”
“记得啊,怎么突然想到她了?”
“就是听广播想到了。”唐诗提前截断话题,“那就这样吧,你忙你的,挂啦。”
常清秋还想说些什么,但家长已经陆续前往孩子在的楼层了。她看见沈书琪在楼道拐角跟她招手,只在挂断电话前提醒唐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跟我说,我都在。”
大概是血缘关系,常清秋晃眼的瞬间,好像在楼上沈书琪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年万圣节收到的第一把糖,是从楼下路过时,二楼少年手里扬下来的。
抬头向上看,他手里还捏着一颗,玻璃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
下一秒,光就跃到了她的掌心。
收回思绪,常清秋迈上阶梯。
“姐姐,待会儿我们老班说话你就当他放屁。”沈书琪牵着常清秋的胳膊提前打预防针。
“好,我知道了。”
读书时太乖,唯一一次被找家长最后还被成女士抓包了。常清秋突然感觉肩膀很沉,坐到位置上时都精神抖擞。
看得沈书琪在窗外心惊胆战,赶紧发微信提醒她走个过场就行。
常清秋朝窗外比了个OK的手势,转头就给沈肆发消息了。毕竟学习上的事不能耽误,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
常清秋:已经到小七教室了,有什么重点到时候转告给你。
那边的消息回的很快:麻烦你了,回去之后好好说她一顿。
常清秋向来是劝和,这次也不例外:好好跟她说就行了,又不是只考一次,经过这次她也会长记性的。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对面说:那行,咱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唱白的,我来当坏人,然后联手培养一个清华,这下附中直接吹二十年,你写书我推销,书名就叫《不是天才上清华》。
沈书琪扒在窗边观察着里边的动静,老班还没来,清秋姐不知道在跟谁聊天,从侧脸能看出心情很好。
今天周五,本来学生是可以直接回家的,但担心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沈书琪跟家里边打好了招呼,一定要监督全程。
“沈书琪,还没回家吗?家长来了吧,这次考试出现的问题要好好说说才行。”
被点名的小人立马板正站好,“是的,我嫂子来了,到时候一定好好听您教导。”
到时候家长全围着你,你要能记得就真的阿弥陀佛了。
班主任五十多,少见的没谢顶,大家都喊他老贺,背地里喊他鸟哥。
见她态度还算端正,老贺也没多说什么,拿着资料就进班了。
这下板正的变成了常清秋。
不为别的,就因为来的人是她曾经的物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