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景与勇气

    顾淳最终在公园的中心停下脚步。

    因为每个舞台需要各自保持一定距离,才能保证较好的观看效果,原本最该热闹的这里,却成了整个公园里最静谧的角落。

    舒韵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顾淳于是轻轻松了手,他们并肩走上比起路面略高出一些的小斜坡,一起铺开那块厚实舒适的野餐布。

    顾淳拿出四个便当盒,逐一开盖摊开,里边五花八门地分格盛得满满当当——培根鸡蛋青瓜三明治、草莓青提奶油三明治、香蕉味的印度飞饼、厚蛋烧、芝士酥皮蛋挞、炸薯角和新鲜水果沙拉。

    舒韵用刚才经过的小摊位上买的大瓶饮品和附赠的塑料杯,给他和自己各倒上了一杯冻柠茶。

    当他们开始吃东西的时候,有的人才刚进来园区,正东张西望地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去,不自觉地便被这边树荫之下英俊的男生、可爱的女孩和他们正品尝着的缤纷美味所吸引了。

    舒韵被人盯住的时候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低下头去专心吃自己的,而顾淳自然早已习惯、几乎视若无睹。

    不同舞台上的演出陆续开场,一时间他们几乎同时听到了音量不大但相互叠加的歌曲,这奇妙的音效不禁令两人被逗得相视一笑。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么多好吃的?昨晚半夜我饿了,翻冰箱还都是没处理过的食材呢~”

    “早上六七点,你睡得最香的时候。我尽量放轻动作,怕吵醒你。”

    舒韵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好怀念我们都在E市的时候。当时工作还没有这么卷,我们还在一个team,身边的人既是同事也是朋友,就算见不到心理上也很近……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在家过了一个小电影节吗?

    还有春节的时候大家一块做饭,那会我是第一次知道在你面前,我的厨艺根本就是班门弄斧呢!疫情的时候,我发着烧,多亏你的细心照顾了……还有后来,终于可以出门,我们打卡了好多地方,当时玩的真的很痛快……”

    她的语气很开心,脸上却不知不觉挂满了遗憾和怅然的神情。

    “只要你想,也不是不可以过回那样的生活。毕竟,这个世界那么大,活法有很多种,在这家公司工作只是其中一种。不是吗?”

    顾淳漂亮的睫毛下,深邃的眼神无比认真地盯着她,发问道。

    舒韵一时哑然,愣了一会才回答道:“可我没有你那么强大而且灵活多变的工作能力……”

    顾淳优雅地将食物送入口中,清冷的眼安静地望向远方:“我也很普通,我也不完美。在这里,我也是个初学者,从零开始,一步一步、一天一天摸索新的生活,尽量去尝试去体验,每一种我感兴趣的事物。

    你也年轻,身上有这么多种可能性,不需要被别人制造的或者自己内心的枷锁捆住。试试吧,也许你也会爱上自由的气息。即使你觉得这不是你想要的,你也可以再去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地上班,做回原来的自己。

    当然也可能,你会爱上新生活。到时候,天高海阔,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自己不知不觉说出这段话,顾淳也才意识到,这既是顾书意曾说过的一些话,也已变成了自己体验了真实的人生百味,并消化后发自内心说出的话。

    他再度感受到那股名为自由的力量,润物细无声地在时间的流逝中,将从前那个曾经不过是他人手中冰冷工具的自己,变成有回忆、有依恋、有挣扎、有情绪波动和自我意志的“人”。

    舒韵似乎也不知不觉被他打动了。

    清风吹起他们的发梢,温柔的音乐远远响彻,午后阳光将不远处的江面照耀得波光粼粼,未吃尽的食物余香仍在,一切像是一个唯美得刚刚好的易碎梦境。

    舒韵脸颊略有些发烫,明明没喝酒,却有点微醺的感觉:“其实我也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想见的风景,想体验的生活……

    想去冰岛看极光,想走在丹麦的雪地里,想在炎热的时候去云南避暑,想在寒冷的时候去潮汕吃牛肉火锅,想在不冷不热的季节去爬重庆奇奇怪怪的坡……

    我好希望每年的时间可以自由地分配,身心状态好的时候多工作多攒钱,累了就拎个行李箱回家陪爸妈1-2个月,又或者随便去什么陌生又没人认识我的宜居地方,住上一段时间……

    再或者和朋友一起经营一个线下或者线上的店,不用规模多大、营业额多高,够我们生活又可持续地健康经营就行……可以轮流看店,可以一起布置,可以头脑风暴想些有意思的点子,每隔段时间就制造一些新鲜感,哪怕只能给停顿下来的顾客一个治愈的瞬间……”

    顾淳温柔又专注地看着她,眼里全是笑意和鼓励:“也许你离这样的生活,只差一颗自由的心。”

    舒韵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想要勇敢一点,去追求我真正想过的生活。我不会再瞻前顾后了。”

    ……

    这是一个长到足以慢慢品味回忆的下午,也是一个因为快乐放松而转瞬即逝的下午。

    他们一直待到天黑接近散场才回家,其间舒韵欢欣雀跃地拉着顾淳看过了好多个舞台、逛遍了好多个摊位,还在整个公园里视野最好的观景台,一起伴着摇滚乐,看了场酣畅淋漓、火烧云美到心醉的日落。

    顾淳的语气总是平淡中带着点冷静,他的情绪似乎总是没有太大的波动,可他的手心总是温暖,他只带舒韵去她真心想去的方向。

    舒韵察觉自己和顾淳的心前所未有地正在贴近,可她也并不想急于捅破或落定什么。

    或许,自然而然,才是最好的节奏。

    不会轻易放开自己的手,才是真正值得久久牵牢的手吧。

    ……

    下一个周一,舒韵终于鼓起勇气,一早抵达办公室的时候,便主动来到了鲶鱼女士的座位旁。

    “琦姐,今天您有没有时间,抽空稍微和我聊一下呢?”

    鲶鱼女士狐疑地抬起头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沟通吧。你自己去看我的日程,如果还有10分钟以上的时间段,就自己约好会议室,告诉我。”

    舒韵点点头,快速约好又告知她后,安静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旁边小吕递过来一杯咖啡:“小韵姐,今天买一送一,请你喝~对了,你今天怎么好像哪里不一样?是要出外勤和哪个难搞的客户battle吗,怎么浑身有一股杀气??”

    舒韵哭笑不得:“没有,谢谢你的咖啡。明天我请~对了,我刚给你发了封邮件,里面提醒了deadline到今天为止的重要工作项,别遗漏哦,否则明天周会你又要被琦姐挑出来1v1‘虐杀’了……”

    瞬间愁眉苦脸的小吕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乖巧面具:“好好好,我马上开始搞……”

    约定的时间,舒韵独自一人走进会议室,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抠起了自己的手指,多少有些忐忑。

    没过几分钟,鲶鱼女士带着笔记本电脑,一如既往自信又傲然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最近工作上是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难处,还是想问我要什么做项目的资源跟支持?”

    舒韵忍住内心往上涌的无语和无奈、还有紧张混杂在一起的心情,稳住自己的状态,开了口:“的确有难处。我是想和您谈谈我最近的工作状态。自从唐姐病假以来,我知道您给了我很多机会去做公司重视的各种新项目,我也是尽力能做的都做、能学的都学……

    但我最近真的觉得有点到极限了。我现在不仅承担了几乎2-3个基层员工的工作量,还要代理自己原本的领导,甚至得监督管理工作经验不足、工作习惯也不够自律的同事,与此同时还要承担部门一些统筹性的工作,经常需要花大量时间制作和修改繁杂的汇报资料,跟着您去找老板和其他部门的老大开会……

    常常是其他人下班了,我才回到座位上开始一些常规的、甚至临时新冒出来当天却必须交的工作,哪怕开着会,也得一心多用地一边处理紧急的沟通、一边同时制作不同的资料,还要提醒组里的同事、合作部门和供应商及时完成他们的活儿……

    我真的焦头烂额,不仅疲惫,还始终处于一种焦虑自己手上各种deadline相冲突、既重要又紧急的活儿是否会出问题的状态……”

    她正要切入正题,准备虚心诚恳地说说自己的诉求,却不料被鲶鱼女士不耐烦地给彻底打乱了:“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呢?是想说自己抗压能力不行,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做管理岗,想一辈子做依赖领导、被别人管的基层员工?

    我对你很可以了啊,别人想让我带着去跟老板开会,我都不给机会呢。上次那几个项目,有别的同事私下跟我说想做,被我一口回绝。你怎么还娇生惯养地嫌事情多了呢?

    你要真觉得在我底下干不下去,承受不了,有的是人想干想学,你要想出去面试看机会,我绝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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