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女孩坐上摇晃的公交车渐行渐远,她外套口袋中的小雪貂身上幻出一个白色的虚影,向陈诗语走来。
——那是豆包,是引领她在易卿的记忆间穿梭的豆包,比躺在女孩口袋里的雪貂身量更长。
陈诗语的意识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反应过来时,她已回到了黑水上。
嚓。
一团烛光点亮,小舟上的黑衣老人似乎早已久等。
【它是他的欢愉。】
她苍老的手一下一下顺着雪貂的脊梁,雪貂在她的抚弄下躯体渐渐由虚化实。
【剥离了它,他会失去情绪。】
【失去幸福的能力。】
【但也因此无所畏惧。】
【后生,你的选择是什么?】
【只带走他的欢愉?还是要连他的痛苦一同接受,让他的欢愉和痛苦合为一体?】
“我要他做完整的人。”陈诗语的声音微微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骇然,“我要他有欢笑有泪水,有选择有前路。”
“我要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她的声音益发坚定,像是清晨的第一缕曦光。
“我要他是他自己。”
老人抚弄雪貂的手停了下来,雪貂也睁开了慵懒眯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诗语。
陈诗语坦然回望。
【那就去做吧。】
老人放开了手,雪貂一摆尾,消失在黑暗中。
陈诗语一同闭上了眼睛。
“你是谁?”
在回到恐怖世界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一个摆渡人,一个旁观者】
老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惆怅。
陈诗语睁开了眼,走廊依旧变形扭曲,向着内里的人们挤压而来,面前易祐放大的面孔上是左右分裂的诡异表情,他面色酱红,好像整个人快要从中爆开,蛮钰的手脚与身体合拢,整个人犹如一尾蛇挂在易祐身上,将他的脖颈越缠越紧。更远一点的男孩易祐和少女陈诗语早已被走廊吸收,如融化的蜡一般失去了人的形体与行为。
“走……”
易祐嘴角开裂,嘴巴已不受控制,抽搐般开合着。他快要窒息,也快要爆炸,却仍对陈诗语喊着走。那唯一还有人类模样的右眼中,人性在逐渐消失。
陈诗语无悲无喜,不仅没听易祐的话转身逃走,反而将手搭放在了易祐的脖颈上,微微使力朝外拨开缠绕的蛮钰。
“你总算也还不算无药可救。”
她的声音极淡,周身却在此刻爆射出白光。
经过面对宋师时的生死一劫,她对灵力的掌握已上升到了另一个台阶,打开了深埋于灵魂中的有关灵女力量传承的枷锁。
灵力是如何来的,她或许依然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的灵力——
主净化。
易祐眼中痛苦的挣扎一瞬被红芒吞噬,已经变形的五爪猛地朝陈诗语脖颈抓来。
“欲令其亡,先令其狂。”
这是净化之力作用的必经过程。
陈诗语纹丝不动。
当净化之力发动时,她的本体是脆弱的,无法做出任何反抗。所以她在赌,赌易祐能扛过这一瞬的发狂,赌他还残留的一丝良知。
如果不赌,他们都将葬身此处。
“嗷!”
易祐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原本死缠在他脖颈上的蛮钰被震散了,软软垂落下去,嘴里却还在不成调地念叨着“我是大小姐我是有钱人”,她的手脚慢慢从身体中分化出来,回复成人类的模样。
陈诗语的脖颈被抓出了血洞,但好在没有伤及动脉,不会阻遏力量的运行。
“你!是!我!的!”易祐嚎叫着,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大量的血液从口中喷吐而出,握住陈诗语的五爪绷得死紧,克制地颤栗着,却没有再收拢。
他渐渐回复了人类英俊的面貌,当最后一丝红芒从他眼中散尽,他茫然地松开了手。
“陈诗语?”
陈诗语轻轻晃了晃。
净化收尾的那一刻从她身上掠夺走了大量的能量,她虚弱得像狂风中的芦苇,却硬挺着不肯折腰。
“你的脖子?”易祐下意识抬起手,却看到陈诗语捂住自己脖子的血洞,向后退了退。
他朝左右张望,蛮钰昏倒在地,原本男孩易祐和少女陈诗语在的地方只剩两摊不知名的浓稠液体。
异化会腐蚀能量场中的所有物体,男孩易祐和少女陈诗语都只是记忆的载体,不具备真实的灵魂,因此早早被腐蚀殆尽。意志力稍差的蛮钰也早已丢失神智,只剩易祐在当中还留有一点理智,但他的意志到底也没有坚定到记住异化中发生的全部。
“怪物来过了?”
他只能做出这种猜测。
陈诗语摇摇头。
不是怪物来过,是他们心里的怪物被激发了而已。连她自己,都差点被引动仇恨,成为异化的怪物。
“你的脖子需要止血。”
确认蛮钰只是昏迷还保有正常呼吸后,易祐上前抓住陈诗语的胳膊。
“没有医疗用品。”
陈诗语只是看着易祐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明白些什么。
“我还有一些力量。”
易祐抬起手,五指间溢散着淡淡的蓝光。
“是宋师的吗?”
陈诗语记得这个颜色,虽然比她在【湮灭】时看到的浅淡得多,但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系出同源。
易祐的瞳孔缩了缩。
宋师在他们身上下了禁制,即使蛮钰无数次诅咒那个人,却仍无法在这个世界向别人说出他的名字。陈诗语又是突然之间从何得知的?而且,她是怎么瞬息间变得如此虚弱,那两个本世界的人又是怎么遇袭消失的?
有太多的未知压在他心头,那种隐隐的危险感始终没能解除。宋师借给他的力量是他傍身的根本,他本来不该也不会用在这种途径。
“出去吧,”沉默良久,易祐却突然旧话重提,“回现实里去,我知道你能够做到。”
虽然不知道陈诗语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看得出,她不过在眨眼间又成长了。
易祐焦躁了起来。
“出去以后我不会报复陈家,和你结婚后也会对你负责,你没有必要把命搭在这里!”
陈诗语拧了拧手臂转身要走,很明显,她是没把易祐的话听进去的。
“陈诗语!”
胳膊被大力拉扯。
“你他妈有病吧为个男人犟成这样!”
易祐眼珠染上了血色。原本他不是这样的,无论是易卿还是陈诗语,都不过是他成为易家家主的踏脚石。两块踏脚石而已,用不着他大动肝火,他只要保持一贯绅士伪装,两手不沾灰地看他们无谓挣扎就够了。
但他此刻却在这里咆哮,发着怒,内心酸涩。
陈诗语被拽得一个趔趄。
她站定了,像研究一个难解的课题一样专注地看着易祐。
她偏了偏头,澄澈的眼睛里有一丝困惑。
“你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