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云最近很忙。

    杨仪自回府之后就有些神智不清，杨舒命人给他喂了一碗安神汤，看住不许他出门，自己跟着杨计相出去了。

    作为杨仪唯一的妾室，汐云留在身边照顾他。说起来汐云能留在杨家，也是杨家的内宅丑闻。

    杨仪年二十，因要参加秋闱的缘故，迟迟没有娶亲，所以当他回府说要要纳清馆里的汐云为妾时，杨家老夫人和杨计相简直气疯了。

    杨计相将他押在祠堂跪了一夜，他还是不改口，杨计相气极，连打了二十大板，杨家老夫人心疼，护住杨仪道：“你教育你儿子，我也管不着，他死了，我就随着他去。”

    杨计相这才住了手。但就算打成这样，杨仪还是不松口。

    杨家也犯了难。作为新京顶级高门，杨家不但权势亨通，更是新京高官里最富足的。杨家二子，靠自己考取功名，杨舒是当年头甲，杨仪已考中了举人，也是前途无限，这样的家世，定要是配那高门嫡女，怎么能在未结亲时迎一个清馆妾室进门。

    这万万不可能。

    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日子。直到汐云上门求见，说她已经怀了身孕，这才由老夫人做主，接汐云入门做妾。

    但这也导致汐云在杨府处境艰难。靠着杨仪宠爱她，才勉强过得下去。

    汐云听说杨晴叫她也是惊讶，忙放下手中事情过去，等她在杨晴房中见到崔筠，行了一礼之后，低眉顺眼站在杨晴身边。

    杨晴催促崔筠：“你问啊！”

    崔筠看了杨晴一眼：“我想跟汐云单独说话。”

    “你......”杨晴觉得自己被耍了，她叫的人，在她的地盘上，防着她是什么意思？

    崔筠在她耳边劝道：“我看汐云怕你，你在这里她什么也不敢说，你先出去，她说什么我告诉你。”

    杨晴转头见汐云畏畏缩缩的样子，听了也觉得有理，将信将疑问道：“你真会告诉我？”

    崔筠点头。杨晴不情愿的出去了。却不甘心，命香兰趴在窗户上偷听。

    崔筠请汐云坐下，本想先问几句，汐云却率先开了口，悄声对崔筠道：“筠姑娘，这事你不要管，也不要问。”

    崔筠没想到她一下子说出这句话来，也不遮掩，直白问道：“所以我崔渺哥哥出走与这件事有关，对吗？”

    汐云叹了口气，知她不问个究竟不会罢休，看了一眼窗外，放低声音道：“我跟你哥哥确实是旧相识，我出嫁时候，他似乎遇上什么伤心事，不告而别，说来也是我的错！”

    “你出嫁是什么时候？”

    “去年六月。”

    崔筠回忆去年六月的事，正是崔渺母亲刘夫人去庄子上那段时间，汐云这话，倒也可信。

    汐云看崔筠想问其中细节，摇头道：“其中故事不足为人道，但是姑娘，我劝你一句，崔公子出走，也不一定是坏事。”

    崔筠问道：“那方旭呢？”

    “方旭怎么了？”

    “自那日四方庙之后，他就消失不见。”

    汐云的表情略显不安，仍是闭了闭眼，强自镇定住，崔筠以为她又要闭口不言，谁知她却忽然跪下，祈求道：“姑娘我求你，看在崔公子的份上，若是方旭有一天要做什么事，你要劝他。”

    崔筠见她一直模棱两可的，既不说明事情原委，只一味央求她，假装怒道：“你既要求我，又不肯告诉我真相......，我与方旭好友，不用你说，该劝的我自然会劝。”

    汐云还是跪倒在地，泪眼中抬头看崔筠，耳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近，忽然低声道：“去青莲镇找他，告诉他，不要再回来了。”

    话音刚落，杨晴推门而入，见汐云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佯装关心道“云姨娘，我二哥叫你呢。”

    汐云匆忙离去。

    杨晴追问汐云所说何事。崔筠道：“她告诉我及春馆之事，与我哥哥相关的，姑娘想听吗?”一听到事关崔渺，杨晴赶紧摇了摇头。崔筠一笑，告辞离去。

    留下杨晴在原地跺脚。

    等崔筠出府，浮光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崔筠将汐云所说告知浮光，又问他是否见到杨仪，浮光摇头，崔筠了然，见杨仪只是借口，他是想跟她一起过来罢了。

    崔筠叹了口气，问他：“是否派人去青莲镇找找方旭？”

    浮光摇头，“找不到他的。”他既然决定离去，就算找到他就愿意回来吗？

    “可我总觉得要出事。”崔筠忧虑道。

    浮光劝道：“姑娘常与他抚琴，觉得他心性如何？”

    崔筠想了想道：“他待人赤诚，只是，心里有一股怨气。”

    浮光道：“那就是了。姑娘当年要击登闻鼓，任谁劝也不肯停下，方旭也一样。”崔筠立刻想起那种心境，不再说什么。

    一回到府里，就有小丫头来报：“桑姑娘来了，在听雪阁等着呢。”崔筠连忙回去。

    几日不见桑紫，崔筠捏着她的手，暗暗观察她脸上容色，笑道：“几日不见姐姐，怎么感觉姐姐瘦了不少。”

    桑紫也去摸自己脸颊。她的脸原来是圆鼓鼓的带这些婴儿肥，现在却隐隐露出颧骨形状，正思忖该如何解释，只见莹玉进来，桑紫忙拿起盒中一物，拉着莹玉道：“莹玉姐姐，这是我哥哥捎的九连环，多带了一只，让我也给你们耍玩儿。”桑信前日里出巡，莹玉也有所耳闻。

    莹玉打开一看，见是一银制缀珊瑚珠的九连环，正要推拒，崔筠却道：“桑信哥哥有心了，姐姐你要是拒绝，倒是坏了桑信哥哥的一番好意。”

    莹玉只好收下，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

    桑紫见屋内人都散了，问崔筠道：“这几日你们见到方旭没有？”崔筠摇摇头，将那日之后，方旭失踪的话同她讲了，桑紫脸上顿时阴云重重。崔筠心中犹豫是否要将方旭在青莲镇之事告诉她，又一想告诉了她，她定要去寻，若是出了事，岂不是害了桑紫。就按下不说。

    桑紫闷闷不乐的回去了。

    兴宁八年的元日毫无波澜的过去。崔筠在元日那天，命人为浮光制了两身新衣，又专门去歌尽桃花拜祭张小五。

    张小五原来的院子又被改作一家琴馆，院内装饰都变了，只有那株桃树不变。崔筠在树下许愿道：“望父亲早归，望浮光中榜。”

    春日的会试浮光排在第三场，考完后才对崔筠说看到杨仪也在，崔筠当时还惊讶，杨仪竟恢复的能参与会试吗！却又放了心，或许汐云的担忧多余。

    到了放榜日。崔筠跟浮光一起看榜，眼看着各家眷属停了马车在贡院旁，崔筠犹在焦急等待着，只见浮光悠悠赶来，看不出脸上神色，崔筠或猜想结果不好，谁知浮光却道：“第十二名。”

    崔筠恨不得就在此时摘掉眼纱同去看榜，正按耐不住心中喜悦，只听浮光又道：“杨仪也中了，第一名会元。”

    “啊！杨公子果然有才学！”崔筠赞赏道。却见浮光皱着眉不知想什么，正想让他上马车再说，一辆马车堪堪停在对面，帘子一掀，竟是秦京 。

    秦京脸上笑眯眯的看着浮光，定是早就知道了会试结果，他招了浮光过去说话。崔筠看着他的笑，忽然想起有她眼睛复明时浮光的笑，竟与秦相有一丝相像呢！又暗笑自己，不过是上了榜而已，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几步之遥的距离，浮光恭敬拜见了秦京，在贡院嘈杂的人潮之中，秦京也不好说什么，捋着胡子夸了浮光几句，只是若有人细看，定会发现他看浮光的眼光，才不只是前辈对后辈的提携和欣赏，竟带有一种喷薄而出的强烈占有。

    这是他的儿子，秦京心中一直震荡着这一句话。也该让他回家了。

    等贡院的热闹过去，尚书府也开始热闹起来，几乎天天有人拜访，浮光不让接待，一一回绝了。

    这天崔筠想起一事，对浮光道：“你既然有了功名，我们就以兄妹相称可好？你是我母亲家表亲。”崔筠想着要是新科举人还是自家府里的仆从，别人不一定怎么编排浮光呢。

    浮光摇头道：“不必，我这样叫着挺好，姑娘，眼下还有殿试，过了殿试我继续在姑娘这里学琴吧！”

    崔筠笑道：“谢大人做了官，还学那个做什么？”

    浮光看着她笑眼，心中一暖，坚持道：“我当初就是打算学下去的，就算做了官，学琴冶心，还望师傅不要嫌弃徒弟愚顽。”他顺势作了一揖，崔筠又笑了起来。

    浮光这年刚满十九岁，去参加殿试那天，秦京专程来接，众人都道秦京惜才。也是，十九岁的新科举人，说不得还能中了进士，得宰相青眼也不意外。

    人人都说尚书府运气好，眼看着孤女支撑着府邸，又冒出来这样一个出息的远房亲戚，连带着对崔筠都高看几分。

    这一年参加殿试有三百多人，也不知怎的，浮光会试成绩极好，殿试却不突出，不过殿试不淘汰人，面见过圣上，就有了进士之名，但崔筠已经相当满意了。

    杨仪以会元的成绩，得了榜眼。杨家大喜，准备大摆宴席，浮光和崔筠都收到了请帖。

    就在去杨家赴宴前一日，桑紫来访说，她看到方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