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很惶恐。

    摸索着弹了一曲《酒狂》，崔筠听了，发现虽有几处小错误，也算勉强过关，想着他自己摸索这些日子，想来是有天赋的。但此时不宜多说什么，就要他先去休息，白日里再说此事。

    浮光低着头应了。过了些时候去找崔筠，崔筠问他道：“你要是习琴，还读书不读呢？学艺艰苦，恐怕两者不能兼顾。”

    浮光道：“姑娘愿意教我，我就不读书了。”

    崔筠问：“我是不懂，你读了这许多年书，今年大比，若是成绩好，也能得个一官半职的，何必再重新学琴，又劳累，又被别人看不起。”

    浮光道：“我从未想过入仕做官，读书只是想明白些道理。”

    崔筠却是不信。周朝重文轻武，懂点文墨的读书人哪个不想着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她与浮光相识多年，知他从不显露，但所学甚深，当年又有贾老指点，他若入仕，想来不难。

    “是因为我吗？”崔筠忽然问道。

    浮光抬眼看她，轻轻点了点头，却道：“不是，我父亲前朝为官，却奸佞无德，我不愿随他。”

    崔筠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父亲，好奇问道：“还有这回事？”浮光搪塞过去，崔筠见他学琴志坚，明了他心意，心中很是高兴。数年习练，为徒拜师，终有一天，有人愿意随她一起追寻艺道。就对浮光道：“你每日来我这里练琴一个钟头便罢，来日方长，其他时间还去读书呗。”

    浮光点头应下，从这天开始，浮光在崔筠处学琴成了常态，两人一个严格，一个刻苦，一日也不曾中断。

    到了元宵这日，崔筠免了浮光一日学琴，对他道：“多日不见方旭，想来佳期他忙，不如我们今日赏了灯会去看他怎么样？”浮光哪有不应的。只是顾着莹玉，还是相约先去明月楼头看灯。

    一行数人出门，崔筠看不见，只是随着莹玉心情闲逛，莹玉初时高兴，挑这摸那，买了两只糖人，与崔筠一人一只糖人走着吃。

    正走着，忽然看到马上人影一闪，莹玉惊道：“张大人！”说着就追上去。崔筠担心人多冲撞了她，命阿照等几个丫头都跟上，只有浮光一人留下陪她。

    莹玉追了几步，奈何“张省”的人影一闪而过，她觉得无趣，眼看着众丫头赶上来，转身往回走。谁知她转身瞬间，忽觉一人撞了她一下，她身子一歪，险些摔倒，阿照刚好赶上扶住她，向撞她那人喊道：“站住，小贼！”

    阿照已经追上去，莹玉一摸腰间，发现出门时系的一只菱花荷包早就不见了，叹了一口气，也不在意，正准备往回走，忽见面前两人并排，其中一人素白袍子，身形极似张省，莹玉自被救回之后本来就有些痴，此时元宵佳节，火树花明，灯照的如梦似幻，往往有些不真切，她竟信以为真，快步上前几步揭开那人面具。

    那人似乎也是呆了，两厢一看，互不认识，倒是那男子身边女子喜道：“莹玉姐姐，你怎么在这里？筠妹妹呢？”

    竟是桑信同桑紫二兄妹。桑紫常去崔府，自然识得莹玉。

    莹玉此时还在呆呆盯着桑信，心里想着张省怎么换了面容。直到桑紫过来挽住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急忙撤去看桑信的目光。

    这时崔筠二人也找过来，见三人一起，很是惊讶，桑紫蹦蹦跳跳过来拉她，高兴道：“真巧呢，方才莹玉姐姐将我哥哥认错了，哎，莹玉姐姐，你方才找谁呢？”

    莹玉颇有些不好意思，缩到崔筠身后，桑紫本是随口一问，见莹玉羞涩，也不追问，正好此时阿照气喘吁吁过来，一手扬着莹玉的菱花荷包，一边道：“河对岸要放焰火，都往那边去呢！”

    众人一听，也往对岸赶过去。

    原来这河名眉河，弯细如眉，对岸聚集了不少富商，每到元宵佳节，他们不惜银钱购置大量烟花爆竹，百姓们聚到这里观看，一年一年下来，渐渐成了习气。

    河岸人多，桑紫兴致高涨，一手拉着桑信，一手拉着莹玉往前挤，崔筠笑看着他们，却因眼疾的缘故，焰火一开始燃放浮光便牵着她离开了，两人缓缓往明月楼的方向走。

    人人挤在河堤上看烟花，只有浮光牵着崔筠在墨黑的人群后边走过。烟花一升起，便是两个重叠的长长的影子。

    “哒哒”的马蹄声靠近，然后一人走近。张省远远看到两个人群之外的身影，下马快走几步赶上他们，道：“我今夜启程，你们多保重！”

    崔筠转头听他离去的声音，心里遗憾的想：可惜莹玉姐姐没见到他。手上下意识抓住他，问道：“今夜就走吗，我们要去明月楼。”

    张省摇头道：“今夜就要走。”

    崔筠忽然想起什么，从腕上摘下一条红色细线，系着一只小小香包，递给张省道：“这是莹玉姐姐给我从潭柘寺求来的护身符，我戴着没用，送你呗，望你能平安归来 。”

    张省摸着那绵软的丝线微笑，忍不住去看浮光，只见浮光面上一点表情也无，也不管他，将那护身符系在自己右腕，回崔筠道：“那就谢过姑娘了！”

    崔筠摇头：“谢我莹玉姐姐才是！保重！”

    张省转身上马，崔筠二人又相伴着走了，张省看了他们许久，打马离去。

    两人一走进明月楼，楼内丝竹之声交错，觥筹之声相闻，果然是富贵迷人眼的新京。崔筠耳尖，刚走到二楼就听到一股熟悉的琴萧之声，竟是方旭。

    两人到了三楼房间里，等了一刻钟桑紫他们才看完焰火赶到。个个挤得灰头土脸的，桑信抱怨道：“妹妹你下次不要拉我，弄成这样，怪丢人的！”桑紫见她哥哥白袍沾了灰，吐了吐舌头，讪讪递了手绢过去，桑信在桑紫额上轻轻一弹，转手将手绢给了莹玉。

    莹玉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知怎么蹭了一脸的灰。莹玉见桑信递来手绢，有些不好意思，见桑信笑盯着她，只好接了。

    好大一会众人才坐定，茶楼里上了汤圆等点心，崔筠悄悄跟桑紫说方才听见方旭在此，桑紫坐不住，非要偷偷去寻方旭。谁知她在二楼雅间一番寻觅之后，店里的茶博士告诉她：“姑娘您来晚了，已经回了！”

    桑紫又不死心，对崔筠道：“今日不用早回去，我们去找方旭如何？”崔筠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可她看向莹玉的方向，方旭那里，莹玉还是不去为好。桑紫知道她的担忧，转去缠着桑信，桑信没办法，答应先送莹玉回去。

    桑信二人一走，桑紫又遣走随从，拉着崔筠就要走。她虽然刚开始恐惧方旭那处小屋，但又实在好奇，今日还是想一探究竟。

    方旭果然在家，见她几人过来也不意外，让他们随便坐了。桑紫问道：“你今晚出去是做什么？”

    方旭故意坐低身子，看着桑紫道：“赚钱养家！”

    桑紫惊讶了一下道：“那下次我付你银子，你给我表演可好？”

    “不好！”方旭赌气丢过来一句。

    桑紫倒是笑呵呵不与他计较，想起他说的挣钱养家等语，好奇问道：“你在酒楼里弹一次琴得多少银子，给别人做一个刺青又得多少银子？”

    方旭白她一眼，不回答，也不想跟她蛮缠，打发了她自去跟崔筠抚琴切磋。等他们要走时，方旭却对桑紫道：“既然桑姑娘那么感兴趣，过几天我邀你们去我那庄子上如何？”

    “去做什么？”

    “让你见识一下，本公子的手艺。”

    桑紫期待万分，立刻答应下来，崔筠本在犹豫，耐不住方旭好言相劝，只好同意了。

    转眼到了三月里，方旭果然守着诺言，过来请崔筠二人并桑紫同去。

    方旭的这个庄子，说是山庄，实际是只有两进的茅草小院，桑紫看了甚是失望，好在果然如他所说，山间桃花盛开，鸟鸣莺啼，也算有一番野趣。

    几人用过饭，方旭对他们道：“我后院里有人在等，你们随意。”桑紫问他：“不是让我们见识你的手艺吗？”方旭道：“别急，还没到时候。”

    桑紫却耐不住，悄悄潜到后院伏在屋顶去看。

    只见方旭推门进去，里面早有一女子在床上等着，那女子身上盖了一件白衫，方旭过去揭了白衫，身边是颜料针笔等物，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桑紫听不清，耐住性子看下去，只见方旭拿起一把尖针，刺在女子背上，血流出来，桑紫的手指被自己咬的通红，不忍再看，偷偷出去。

    一出去，见崔筠二人走到那桃花深处，赶上去将所见之事说了，三人都有些疑惑，什么人偏偏跑到这里来，谈论一会儿没有结论，崔筠二人自去赏花听鸣。

    桑紫却不行，她随二人赏了片刻花，觉得无聊至极，鬼使神差的又潜到那屋内去看，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女子肩头出现两条细长墨黑的线条，桑紫一时没看出来，又等了片刻，中间的图案成型，桑紫恍然发觉，竟是一只巨大的黑蜘蛛。

    她深吸一口气出声，那女子似是听到动静，微微侧头，桑紫不敢再看，赶紧蹑手蹑脚走了。

    等又走到前院，桑紫想起女子那半张脸，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是谁。她现在想到方才场景还是害怕，默默蹲在院门口一个石墩上不说话，她想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只得出一个结论：方旭这人有些可怕，以后得离他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