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晚的眉骨很高眼窝也深，这么抬眼看人时，眼里除了快溢出来的“深情”，什么也不剩。
鹿溪心底蓦得一烫，连忙退了一步，否认：“没！”
李向晚彻底松懈下来，满脸都是疲惫。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干涩得厉害。只翻了几页文件，就觉得A4纸上密密麻麻的方块字都是重影。他不自觉得做了个深呼吸，问：“急着要？”
“最好能尽快吧。”
斟酌片刻，他再次问：“我这边有些东西很急，明天上午给你行吗？”
“当然可以！”
李向晚松口气，合上文件夹：“辛苦你送过来。”
鹿溪笑：“应该的，我的本职工作嘛。”
她回头看了眼埋头苦干的格子衬衫们，问：“你们今天还得加班？”
李向晚：“嗯。”
“那就不打扰你啦。”鹿溪摆摆手，准备道别：“文件签完字通知我一声，我过来取。”
“麻烦你了。”
“没事！”鹿溪满不在乎：“那我先下班啦！”
“鹿溪。”李向晚却又突兀得叫住她：“保温杯……”
又是保温杯。
鹿溪苦笑：“没事啦，不要放心上。”
李向晚还是一脸介意的样子。
“大不了我再挑一个新款，你替我付款？”
听到这句话，李向晚才松口气，道：“行。”
鹿溪有些无奈地笑着。
榆木脑袋，怪不得没有朋友。
她转身欲走，突然想到什么，又折身回去，从背包里掏出一袋奶糖放到李向晚面前。
李向晚不解地看着她。
“恭贺你升职加薪！”
李向晚还是没动，表情难得呆呆地，有点可爱。
鹿溪忍不住逗他：“总不能这也要跟我算钱吧？”
李向晚失笑：“不至于，谢了。”
鹿溪终于放松得笑出来：“我先走啦！”
“嗯。”
鹿溪似乎是突然之间又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俏皮：“劳逸结合！”
李向晚静静看着鹿溪脸上的明媚，察觉到有股奇怪的感觉自胃部爬出来，很快蔓延到心脏附近。
酥酥麻麻的，顺着血管一路抵达四肢，连带指尖都变得钝钝的。
可心跳是快的。
不舒服。
他皱了下眉。
“小溪！”徐鹏在李向晚的办公室门口喊她。
鹿溪笑着走向他：“好久不见！”
“吃晚饭没？一会儿一起？”徐鹏指指不远处盯着屏幕埋头工作的苏艺：“她让我约你。”
“你们不是加班吗？”
“凡人都是要吃饭的呀。”徐鹏瞪了眼室内的李向晚：“异类不需要。”
一个多小时后，鹿溪局促得夹在一群格子衬衫中间，忐忑不安地自我怀疑。
她面前是徐鹏极力推荐的梅菜扣肉盖饭，手边还有一杯点外卖套餐赠送的三无品牌橙汁。左右两边是狼吞虎咽的徐鹏和苏艺。
她暂时不能确定李向晚是不是异类，反正在她和徐鹏，总有一个人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类。
给她十个脑袋，她都猜不到徐鹏让她空等一个多小时，结果邀请她吃部门发放的快餐外卖？
“不喜欢扣肉？”左手边的苏艺突然问。
鹿溪回过神：“不是。”
“那是不喜欢梅菜？”
鹿溪：“……也不是。”
技术部的其他人都端着外卖盒回到了工位上，边吃边工作，也有些在吃饭的时候点开短视频稍作休息。
鹿溪坐在徐鹏的工位边上，苏艺和她肩并肩挤在一起，进食速度之快，好似就是急着回去工作。
“你们这么忙，其实我们可以下次再约的。”鹿溪委婉地说。
“都好久不见了。”苏艺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好不容易碰着，先一起吃一顿呀！”
行吧。
鹿溪放弃沟通。
“对了，你最近没情况吧？”苏艺问。
鹿溪被问得发懵：“什么情况？”
“感情方面的情况。”
鹿溪不知怎得毫无来由地想到了李向晚，眼神不自然地闪了下。
苏艺立刻追问：“有情况了？”
“没。”她赶紧否认。
“没有就好，是这样的。”苏艺说着就拿出手机开始翻联系人列表：“我这有个朋友，男性，上次见了你就一直跟我要你的微信，你如果没有发展对象，不如跟他认识一下？”
上次……
鹿溪试图从记忆里搜出关于“上次”的记忆，可惜无果。
“行不行？”苏艺又催：“你放心，人品外貌绝对过关，我也不能坑你不是。不靠谱的早被我筛掉了。”
鹿溪还是没作声。
“吃完了？”李向晚的声音突兀得出现在苏艺头顶：“你的部分检查完了？”
苏艺滑动的手指一顿，陪笑：“很快啊，老大！我给小溪推送完名片就回去检查。”
鹿溪下意识抬头去看李向晚。
他面无表情得站在苏艺身后，微微下垂的唇线显示出他的不满，让鹿溪觉得自己的出现似乎妨碍了他们的进度。
她不敢多看，很快就移开视线去看苏艺的手机界面。
随着口袋里手机一阵轻微的震动，苏艺说：“发给你了，你记得加一下。”
鹿溪有些犹豫。
苏艺收拾餐具起身，继续劝：“就当交个朋友啦！”又小声附耳道：“很帅哦！”
“行吧。”鹿溪哭笑不得，解锁手机，点开和苏艺的对话框，发送了好友申请。直到一系列动作完成，她才发现李向晚一直没离开。
她刚一抬头，便撞上了他没什么情绪的视线。
鹿溪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心虚，于是冲他傻呵呵笑了下。
谁知李向晚未作任何回应便移开了视线。
鹿溪：……
而一旁徐鹏的目光在李向晚和鹿溪之间来回了好几次，突然“嘶？”了一声。
他们二人同时朝他看过去。
徐鹏语气稍带犹豫：”你们俩是不是有情况？”
“谁？”鹿溪吓了一大跳，不敢确定地反问。
“你和向晚。”
鹿溪脑袋腾得开始发热，连连否认：“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这家伙看你手机。”徐鹏大咧咧直指李向晚：“他，李眼里只有工作不管别人死活向晚，盯着你手机少说一分钟。”
他又去问李向晚：“你是不是也对我们小溪有意思？”
我们小溪。
李向晚感觉这称呼有些奇怪，听上去不是那么舒服。
他微微蹙眉：“你很闲？”
“昂，是啊。”徐鹏满脸骄傲：“就我的数据没问题，你觉得呢？”
李向晚没说话。
徐鹏又问：“千年老树开花了？”
鹿溪被说得心如鼓擂，正欲开口，听到李向晚语气冷淡地反问徐鹏：“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数据没问题就能休息，不如现在就关机回家睡觉。”
徐鹏被怼得一噎。
李向晚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还是说你留在这就为了蹭一口公司的免费盒饭？”
“李向晚你有病吧？”徐鹏被说得面子尽失，恼羞成怒：“我一点进度没耽误，休息几分钟而已，至于让你这么咄咄逼人？公司是你开的还是你入股了？”
李向晚冷淡地回视他：“苏艺和秦鸣的数据错误百出。据我所知他们两个都是你手底下的人，而身为项目负责人，你告诉我项目负责人负责的是什么？是你自己那份没有问题的数据吗？”
“李向晚你！”
徐鹏腾地从办公椅上站起身，只是还未来得及多说半个字，隔了两排的靠窗处突然传来几个叠声惊呼：“何瀚！！！”
那边乱成一团，有人哭着朝她们这边喊：“老大，何瀚晕倒了！”
鹿溪慌忙转身去看，余光只觉得有人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再回过神时，李向晚已经跪在昏迷之人的身边。
“打120！快！”李向晚吼，随后开始大声呼喊何瀚的名字，可何瀚双目紧闭毫无回应。他又趴在何瀚身上听他的呼吸心跳，当机立断开始做心肺复苏。
鹿溪站在一旁，注意到李向晚只是机械而用力地重复按压何瀚的胸口，姿势和位置都不是那么精确。
于是在他喘息换气的空档，走到他身边提议：“要不我来吧？我之前为了做志愿者专门培训过。”
李向晚诧异地看她一眼，毫不犹豫让到一边，低声道：“麻烦了。”
鹿溪简短“嗯”了声，就找准按压位置，双手重叠并手指交叉口在一起，开始计数按压次数。
30次之后，进行人工呼吸。
如此往复。
众人在确认呼叫120之后，都在一旁屏息围观鹿溪的紧急抢救。
直到何瀚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声。
这才有同事后怕得哭出声来。
鹿溪自己也心乱如麻，不动声色地揉揉酸痛的双臂，有些劫后余生的激动。
何瀚被救护车接走时，还未完全恢复意识。而鹿溪作为一个陌生人，没有跟着送去医院的必要，所以在确认无事后，便跟苏艺道别离开。
直到洗漱完躺下，心有余悸才会知后觉得找到鹿溪。她既开心自己能够成功帮助到何瀚，同时也担心自己的朋友可能也处在这样的危机下。
李向晚部门的工作强度，她一直都有听说，不时也会听到有人开些身后事的玩笑。她每每都当作笑话听，从未想到身临其境时会是这样的感受。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慌让她在这个晚上有些失眠，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复盘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总忍不住猜测如果自己不在该是什么后果，或者她也失败了，那又会怎么样。
人人都知道心肺复苏，人人都知晓一些心肺复苏的常识。
可不是人人都会。
今晚这个工作室里的人在看到何瀚倒下的那瞬间，除了寻求李向晚的帮助，只剩慌乱失措。
鹿溪在黑暗中后怕得叹口气，手机在此时因为突然收到消息而亮了起来。
她解锁手机，看到了李向晚的微信。
【W.：谢谢。何瀚已脱离危险。】
鹿溪在黑暗中打字：
【溪：那就好。】
李向晚几乎秒回：
【W.：晚安】
【溪：晚安】
鹿溪放下手机，重新酝酿睡意，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可能是也只是几十秒，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还是李向晚。
鹿溪打开手机，看到李向晚的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而聊天气泡的最下方，是李向晚刚刚发的消息。
他说：
【W.:鹿溪】
【W.：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