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6

    尹盼拿着姜且给自己的信息，如约地到了约好的餐厅。

    她裹了顶渔夫帽，又戴了个纯黑口罩，将自己的脸完整地遮挡住。踏进餐厅，她一眼就看见了落地窗边的姜且。

    “久等啦——”

    尹盼将肩上的挎包放在椅背前，然后坐下，视线自然地落在了姜且脸上。熟络如她二人，尹盼几乎一瞬间便捕获到了她神色的不自然：“怎么了？”

    尹盼迟疑地小心询问着。

    “秋秋宝贝，”姜且抬头，眉头紧锁，“对不起。”

    尹盼视线轻扫茶桌，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的小甜点，道歉意味确很明显。

    “对不起我什么？”尹盼随手拾起了小匙，舀了小小一块的红丝绒蛋糕含入口中。

    姜且总喜欢小题大做地故弄玄虚，尹盼打心底地没觉得有什么大事：“又哪个通告没谈顺利？”

    她一道接着一道地品味着姜且点好的小甜点，一双杏眸透亮可人，揣着恬静地与姜且四目而视。

    “没有哪个通告……”

    姜且率先撇开视线，尹盼那双眼睛太过清澈，里面写满了对她的相信，姜且完全不敢再看。她心彻底一横，“是，以后都不能帮你接通告了。”

    尹盼手中动作一怔，默默地放下手中的叉，轻轻地抬眸望向姜且。

    她开口道——

    “说真的？”

    “真的。”

    “没有余地了？”

    “没……了，”姜且将脑袋低下去，抵在桌子上，“我，不是故意想扔下你的。”

    “我知道。”尹盼柔声打断她，几乎没费力气便猜出了她身上的难言之隐，“是姜家的苦衷？”

    见姜且缓缓掩进她自己臂弯的模样，尹盼就知道自己猜得对了。

    “我又有个新的未婚夫了，而且这次是真的逃不掉，”姜且小脸已经皱成了苦瓜，语气也捎上了哭腔，“真的，对不起……”

    尹盼起身，又缓缓地落坐在姜且身旁，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没法感同身受地体会姜且如今的境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宽慰她。

    “我没事的。”过了一会儿，尹盼出声回了姜且那句“对不起”。

    姜且显然不信：“没事……吗？”

    “且且，”尹盼认真道，“我没怪你。”

    她的手指戳上姜且的脸蛋，轻轻掐了下她颊上的肉：“笑一个吧，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姜且顺着她的动作，却扔出了个必哭还要苦涩上几分的笑颜。

    “我始终觉得，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有力量的。”

    尹盼继续缓缓道：“或者是大、或者是小；但我坚信每个人都能成为别人人生道路上照亮前途的光。”

    她声色沉稳。

    此刻的尹盼将与江恒宇约好的明日见面全数抛之脑后。她还是个浮萍，没个定数，却极想给姜且以宽慰。

    她说：“姜且，你照亮过我。”

    “人生注定是错轨的列车，你愿意短暂地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我已经知足了，”尹盼又顿了顿，“你真的没有对不起我。”

    “秋秋宝贝——”姜且抹了把眼角的泪花，嘴里嘟嘟囔囔着。

    “勇闯娱乐圈的这条路，我只能陪你到这了，”姜且重新坐直身子，给尹盼扬了个十足明媚的笑，“但我绝不会只是短暂地出现在你的人生中，你这个朋友，我姜且交定了。”

    她真的很欣赏她。

    从泥泞中走来，却从未心生阴晦。

    最该抱怨这个世界的她，却像是一泓淡淡的月色，将身上为数不多的光晕留予世间。

    “当然好。”尹盼也笑着应她。

    自己暗暗将原本想与她商议如何面对的江恒宇的话，全部压回心底。

    尹盼抬手，轻轻地揉了把姜且的发顶。

    “他人怎么样？”她关心道，“之前有了解吗？”

    “没……”

    姜且又皱起脸蛋：“你说我爸妈为什么就这么执意要我去联姻啊？”

    日渐没落的家里，为唯一的女儿谋个目前看来最为安稳的出路。哪怕因为联姻，夫妻两人之间或许没什么情感可言，但怎么说也能保后半辈子高枕无忧，从父母的角度来看这也无可厚非。

    只是完全没考虑过女儿的切身想法而已。

    但无论如何……初心算好的。

    尹盼又不自主地将想起自己。

    亲生父母、养父母……都从未给过她任何的温暖，哪怕是姜且身上这种强制的温暖。

    她勾了勾唇：“至少，他们是希望你幸福的。”

    “我不是……”姜且这才意识到在尹盼面前谈父母，对尹盼而言已经算是一种不小的伤害了。她悻悻地闭上嘴，将嘴巴紧紧绷起。

    “那么紧张干什么，”尹盼笑着打了她一下，“不是说好交定我这个朋友了吗？怎么和我说起话来还小心翼翼的。”

    “好了好了——”

    姜且连忙做出禁言的姿势，摇上了尹盼的手臂，撒娇道：“不说这些了。”

    她反手举起一旁的红酒杯，微抬起来，直对向尹盼。

    “反正，我敬你。”

    姜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双泪水干涸后的眼睛重新泛起点点星光：“与自己命运作抗争这件事，我已经输了——”

    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林思悦发来的消息。

    【林思悦：我和你爸爸到餐厅门口了，你快出来吧】

    【林思悦：你别再想跑了，这婚你就算千百个不情愿，也一定得去结】

    姜且没来得及看具体的内容。

    但猜得大差不差。

    “你不一样，”姜且笑意分外的明朗，“你一定要不一样、你一定会不一样。”

    -

    姜且没一会儿便被姜家人接了走，临上车之前，她回过头，冲着尹盼再度扬起笑。

    恍惚之中，尹盼仿佛又被带回了与她初次相逢的那日。

    海浪、游轮、拍卖。

    前女友与未婚妻的身份。

    足够戏剧性的相识，也配得起如今戛然而止的道别。

    尹盼也微微勾起唇，嘴角两个梨涡淡淡露出，她没有向姜且摆手道别，因为尹盼相信她们约好的“不说再见”。

    她将视线重新落回餐桌上，餐桌的正中心摆着个八寸蛋糕。

    是个三拼蛋糕，从尹盼的角度看去，深鸢紫色、淡墨绿色和纯奶茶色，上面配着不同分类的颜色插了各色的花瓣。小雏菊、蝴蝶兰、薄荷叶……将整个蛋糕衬得奢华又旖旎，淡淡的灯光投落其上，更显风情。

    花瓣不能食用。

    所以尹盼耐着性子地一瓣瓣地将其摘出。

    蓦地，桌上投了一道黑色影子，遮去了不少的光。

    鼻尖敏锐地捕获到了香气，尹盼虽然技艺尚未精湛到能一闻便识香，但下意识地直觉告诉她，香是江丞昱喜欢的风格、来人也是江丞昱。

    她手中动作丝毫未停，眼皮都没抬，没好气地开口：“江总，怎么又大驾光临了？”

    尹盼故意将“又”字咬得重。

    直到蛋糕上的花瓣都被她择了干净，尹盼才悠悠地抬起头。

    视线懒散地落在桌子对面的江丞昱身上。

    “江总再这么‘阴魂不散’，”尹盼眼波黠然，唇间含上了盈盈笑意，“我可要觉得你对我真的念念不忘了。”

    江丞昱声音一顿，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尹盼的眉眼上：“是啊——”

    他轻飘飘道：“对你念念不忘。”

    尹盼从鼻腔中轻嗤了一声，带了些许愠气地扫了江丞昱一眼，便重新将视线放回了琳琅满目的桌上。

    知道他这样说，只是故意给自己不悦。

    她便也只是当餐桌上没有江丞昱这个人，取来一旁的蛋糕刀和盘子。

    将三拼蛋糕的其中之一郑重取出，小心翼翼地放进白盘里。

    尹盼眉眼里含着数不清的虔诚，将盘子稳稳地摆至了姜且刚刚坐过的位置前。

    整套动作下来，时间已然过了许久。

    四周安静得恍若只有她一人，尹盼再度抬眼的时候，才发现江丞昱并没有离开。他微垂眼睑，额前几缕碎发将他的眉眼遮得有几分模糊，薄唇轻抿，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像是只是颇为耐心地看着她切蛋糕、分蛋糕。

    太久没和他这么相安无事地接触了，尹盼心底忍不住发了毛。

    和江丞昱比心理素质的持久性，她自愧不如，按耐不住便再次开口质问：“江总到底为什么过来，是节目上还有流程需要沟通吗？”

    她故意提起“节目”，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划得泾渭分明。

    “姜且告诉我的。”他简明扼要地指明自己来意。

    这个“叛徒”——

    尹盼在心里暗暗损了姜且一句，都临离开了还不忘给她添麻烦。

    她噤声低头，不想再继续和他多说任何。

    “她说，你要去见父亲？”江丞昱把她的表现一揽眼底。

    他继续追问，语气像是谈判桌上的强硬，目光炯然、似是又炙烈的焰火肆意地燃。

    “和你没关系。”尹盼嘴硬。

    无论多少年过去，她在江恒宇面前都是最卑微无力的；而她这副脆弱又只能屈服的模样，尹盼最不想江丞昱知道。

    她扯了个一识便破的谎：“姜且随便说的。”

    “必须要去？”

    江丞昱无视了尹盼的谎话，语气仍然凌厉。

    “嗯。”尹盼含糊一应。

    她没再抬头，视线随意地落在了桌上的盘碟。

    尹盼紧紧盯着，像是要把碟子灼出来个洞似的。慢慢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桌子对面轻缓的呼吸声不见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味也彻底消散不见。

    江丞昱离开了。

    尹盼才缓缓地抬起头，苦涩地看过他曾坐过的位子。

    “小姐，需要收桌吗？”一旁的服侍生见她这桌半晌没有动静，便试探着倾身来询问。

    他看着面前的女生，乍见有些眼熟。圆杏眼的尾稍微微上挑，眸里带水般地盈动，睫毛卷翘忽扇忽扇地。

    与之对视的瞬间，服侍生瞬间有了几分的慌张，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将声音放大了些，重新道：“需要收桌吗？”

    尹盼的视线只在来者的脸上稍稍停顿了不过半秒，点了点头。

    她却没有立刻起身，反而是不紧不慢地举起刀具，将餐桌最中心的剩下两块蛋糕切分而开，取了其中一块放于自己面前的餐碟。

    然后尹盼才缓缓起身，顺了顺自己的衣摆。

    回头向着服侍生淡然一笑：“辛苦了——”

    “没，没事的。”

    服侍生溺在了尹盼的春风笑意中，怔愣了几秒钟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接上一句。

    看着女生逐渐走远的背影，他依旧没认出来自己是在哪见过的她。

    却丝毫不影响他彻底沦陷在了这个笑里。女孩大步走过餐厅长廊的地毯，米棕色的衣摆被风带起，将她的身姿勾得更为清飒。

    一步又一步地落在暗红色的毛毯上。

    声音沉闷却不响。

    有她自己的节奏。

    也十足地自信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