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0
“香最早的用途是与人类的诞生交织在一起的。自从旧石器时代以来，狩猎者点燃芬芳的木材和木脂以敬申领。”
“到如今，香水的定义被不断重申、应用范围被不断扩张，”舒缇双手轻抵讲桌之上，细细地作着讲解，“美德与恶习、世俗与神圣、庸俗与精致，这些看似反义的词汇，都能调香的世界里达成同义。”
舒缇立身讲台上，一页页地轻翻动着讲义。
投影的光束偶尔不小心偏侧在她身上，漾起了淡淡的光晕。
尹盼坐在第一排偏右的位置，静静地看她。
思绪又不经意地溜远了。她就说，刚才乍看舒缇有几分眼熟，直到现在，多看了几眼才彻底从记忆中勾勒出重叠的身影——
江丞昱有段时间的采访里，身边总有舒缇的身影。
她莫名联想起了那日在讲台上的江丞昱。
一如面前女人这般的侃侃自信，眼里似有汪洋般的波澜不惊也是出奇地相同。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的采访片段又重新跃进尹盼的脑海。
“两位才合作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共同创造出了‘不过春’这款爆款香水，想必配合起来很是合拍吧。”
彼时江丞昱只是淡漠地“嗯”了声。
“那我们江总，这是承认舒缇是您的缪斯女神了吗？”记者立即抓住八卦的尾巴，巧妙地设问，将陷阱布好，静等着堂堂江总上钩。
被江丞昱一眼识破，他直勾勾地凝着镜头正后的记者，薄唇轻抿，愠冷骤起，显然是不想出声回答。
记者被盯得有些发毛，一股一股地冒着汗。
还是舒缇及时解了围，挑眉冲着镜头莞尔一笑：“江总的缪斯女神，我可不敢染指。”
镜头中的女生笑容明朗，面对着记者明显的调侃也丝毫不怯。
“香水界的神雕侠侣这个称号的话，我倒是愿意认领一下——”
屏幕里的女生落落大方。
屏幕外的尹盼听到此处，慌慌张张地将手机黑了屏，丢去了沙发。
之后，再也没看过江丞昱的任何独家采访；那个女生的脸也被尹盼主观地选择了淡忘。
尹盼似有若无地轻嗤了一声。
到底是谁给江丞昱带上的清冷禁欲的帽子——
依她看，这么多年，江总身边的桃花可是从未断过。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尹小姐？”
“嗯？”舒缇在叫她，尹盼思绪被扯回，连忙应声。
“闻香了。”舒缇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尹盼随她去。
嗅觉课是调香中最为关键的一环，不仅可以学习到所有调香师通用的嗅觉语言，同时也能最大限度地磨炼嗅觉感知力。而嗅香需要再安静、无味的空间内进行，为了防止彼此之间的干扰，便为每位艺人提供了独立的嗅香空间，并配以单独的试香员答疑解惑。
尹盼连连起身，随舒缇到了一件空屋。
桌上瓶瓶罐罐地放了许多香水样，尹盼颇算心虚地抬手拾起试香纸。刚才的课上她听得迷离，自然没听清要如何进行试香操作。
她正尴尬着踟蹰时，门口便传来了推门声。
“找我？”
认出江丞昱独一份清冷闷沉的声线。尹盼瞬间僵直背脊，脑海中的一根弦瞬间紧绷。
“你来了，”舒缇倒是不惊讶，大方地转回身，抬手挥了挥招呼，又指了指尹盼的方向，“喏，你的学生。”
她顺势抬步向门外走去，没有片刻逗留。
整个隔间重归安静。
为了和嗅香课程这个主题相搭，隔间特意采用了纯白置景，典雅又洁净。尹盼视线在屋子里来回打转，故作镇静之势，理了理衣领。
嘴角换上略微弧度，尹盼回头站起身，手指轻抵桌沿。
“江……江老师好。”她微微前倾着点了点头，换了称谓。
“嗯。”江丞昱不咸不淡地应附了声。
他款步走到尹盼身边，将椅子拉开，径直地坐下，将公事公办的做派拿捏精准：“尹小姐，开始吧。”
“好。”尹盼缓缓点了头。
坐回椅子上的时候，拿起试香纸时，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操作。她有些尴尬地抬手抚顺着额侧的碎发，眼神飘忽了几下，最后落定在江丞昱身上。
他像是考虑到了尹盼与裴卓的关系，将距离与尹盼拉得极远。
“我，不太知道……”尹盼紧咬下唇，声音含含糊糊的。
“小昱。”门外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尹盼的声音。
江丞昱动作一怔，站起身，对上来人眼睛的时候，默默地身子偏过一些，将背后的尹盼遮了个严实。
“父亲。”
心中的一颗炸弹轰然而开——
尹盼无措舔了舔嘴唇，耸着肩地躲在他背后，大气都不敢出。
“不欢迎我？”江恒宇摊开手，有些狐疑地多打量了江丞昱几眼。
“没有，”江丞昱面色没改，“您过来，什么事？”
“你小子——”
江恒宇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推门进来，自己随手拉开了把椅子：“这江禾香业，我怎么说也是个股东，来公司视察一圈，没什么问题吧？”
“是。”江丞昱没再否认。
缩在他身后的尹盼，半伏在桌边。她的手臂轻搭在自己胸前，隔着衣料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了心跳的一砰一砰。
肾上腺素在她体内无限发酵，牵扯着每一寸神经的末梢。
这样简陋的遮挡，自然是逃不过江恒宇的眼。
他眉头一紧，向左歪了歪头，江丞昱背后的尹盼瞬间暴露在眼底。
与江恒宇对上眼神时，尹盼眸子一沉，喉咙上下滚了下。
她也缓缓地站起了身，错了个身位地并在江丞昱身边：“江……江总好。”
“盼盼？”男人目光紧锁在尹盼身上，饶多几分笑意。
尾音上挑，颇显不善。
江丞昱转了些角度，再次遮住江恒宇看过来的视线，抬手指了指屋里一角架着的摄像机：“录节目。”
他眉宇寒削，此刻的不善更是呼之欲出。
——驱赶之意再明显不过。
江恒宇看了看摄影机，视线又再度偏移到尹盼身上努了努嘴：“那行，晚些时候你回家一趟，有事找你。”
江丞昱回道：“您慢走。”
尹盼泄了口气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顿了顿神绪。
“那个……我们开始吧，”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微颤的双手紧紧交织，试图扼住不受控的紧张后遗，脸上牵着故意挑起的笑，“但我没太记清操作步骤……”
江丞昱开了口，却不是回应她的。
他嗓音沉，又刻意压低，这时听来，更能稳人心神。
“阿秋，你不用勉强。”
尹盼闻声猝不及防地抬眸，不过瞬息之间，在他这句话之中，泛红了眼圈。
他轻咳一声，拉开椅子，缓缓坐下身，思夺一阵，移得更靠尹盼了些。
“江家，和你没关系了。”
“下次见面，不想叫他的话，”江丞昱一顿，横跨过她整个身子，去拿她右手边的试香纸，“就当没看见。”
他从江随那知道了些当年的实情。
但总觉得江随那人话里话外，藏了不少的心思，没说的远比吐露给他的多。再加上姜且不几日前对他的“一番控诉”，江丞昱更不免心生怀疑。
“我和，”尹盼舔了舔嘴唇，觉得自己应当解释些什么，在心中反复斟酌用辞，换了个她自认最为体面的称谓，“您父亲……”
江丞昱全然没看她，漫不经心地从尹盼面前一众的瓶瓶罐罐，随手拂了瓶的香水罐。
再度开口：“耽误时间太久了，开始吧。”
尹盼慌着礼了礼裙摆，也不好再多托辞，只得轻应了声地坐下：“嗯……”
江丞昱淡扫了尹盼轻搭桌沿的几根玉指，似有若无地发着颤。
一双鹰隼般凌锐的眼里，多了几分的凛意，如蒙冬日烈风般地。
他两指微挤球囊，淡黄色的香水自试剂管滑滴而下，在试香纸上淡而晕开。
尹盼人是安静地坐着，可整个人的思智却完全没有从江恒宇的阴影中挣脱，她脑中越发地囫囵，六年前的那个夜，像是闪动的插叙片段穿梭于她的记忆之中，扰得她心神不宁。
忽而，她似是嗅到了弥弥甜香。
馥郁恬宁，缓缓谱续而来，自尹盼的鼻梢弥散开来，像是一只温柔大手轻抚着她那颗狂跳难止的心，短促紊乱的呼吸也渐渐地平稳下来。
尹盼顺势抬眸。
她瞧见江丞昱黯着眸子，递了张试香纸在她鼻尖旁，他的另只手于试香纸后几厘的地方轻扇。随着他不紧不慢的动作，阵阵的香，席着尹盼而来。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无色弥在空气中的香，有了具象的模样。
像是曼妙轻盈的纱绸，萦绕他们两人之间，在全然的纯白中，将他与她裹得越发越紧、越发越近。
摇摇欲坠的心，彻底归于平稳。
舒缇讲课时提到的流程，尹盼倒是记得清楚，清了清嗓子，给了鼻中香气一个答案。
“兰……香。”却在脱口时，犹豫着停了顿。兰花香背后的含蕴，她和江丞昱都心知肚明。
“对。”
按照舒缇介绍的流程，两人该继续下一瓶香剂的嗅闻。但江丞昱只是鼻腔轻应一声，端着试香纸的手却没有丁点离开的意思，依旧停在尹盼鼻子下的几厘米。
像是在流程中，又不完全在。
“是兰香，能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