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远是真的很困,很想睡觉。
她不知道,他已经熬了好几个大夜。
为那个案子,那个主动认罪的嫌疑人。
一周前,方知远负责押送嫌疑人回拘留所,路上他突然发现男人一直在流汗,他冷声说了一句:“怎么?现在就开始怕了?”
男人不吭声,一双腿微微发颤。
方知远冷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杀了这么多人,你就等着判死刑吧你。”
男人猛地抬头对上他目光:“死刑?”
方知远看到他这副状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难不成你还以为能多活几年?”
男人语速有点快:“就算判死刑也会等个一两年才执行的吧?”
像是在期待什么似的,他勉为其难地挤出侥幸得意的笑容。
方知远的话像是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那也要看是什么性质,就你这性质,现在证据确凿,一旦判了,绝对马上执行,不带喘气的。”
男人语速更快了:“什么?你在说什么啊?就算是死刑不是也该有缓期执行的吗?我看到以前都是这么判的!”
他这话把方知远逗笑了:“一个连环杀人犯还想缓刑?你当我们是什么啊,会浪费口粮养你这种渣滓?”
男人额头上的汗珠滚滚滑落,顺着脖子流进胸口,那双发颤的腿也抖得更明显,他像是根本没听到方知远说的话,垂头丧气的小声嘀咕:“不可能……这不可能……”
方知远冷哼一声,满脸嫌恶:“现在知道怕死了,早干嘛去了。”
快到拘留所的时候男人已经汗如雨下,仍在自言自语,浑身战栗不停,方知远这时候才看出了端倪。
现在是冬天,男人却平白流了这么多汗。
后来三天,方知远时不时给拘留所的同事打电话问男人的情况,但对方却说男人一切如常,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
直到又过了三天,方知远接到了电话,说是男人的精神状态突然变得萎靡不振。
方知远知道,时候到了。
到了拘留所,方知远和男人相对而坐。
只不过才过了短短六天,男人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原本的神采,那种得意彻底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对死亡的深深恐惧。
男人问:“方警官,你实话告诉我,我真的会被立即执行死刑吗?”
方知远蹙眉,嘴唇绷成线,良久才说:“八九不离十。”
男人听完这话,整个人仿佛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垮了,再也提不起精神。
方知远心头隐隐冒出一个想法: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眼前的状况,那就是这个男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凶手。
下一秒,他想起了林簌说过的那句话。
“你们抓错人了。”
也许,她没说错。
也许,他们真的错了。
男人的疲态,方知远都看在眼里,就像是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了,他光是看就懂了。
这个人不会是他追查了六年的凶手,那些证据唯一的作用只是让所有人笃定男人是凶手而已,如果打从一开始那些证据就不是他的,那是不是就足以解释当时男人带他们指认现场时,那种怪异的生疏。
要是男人真的是凶手,那么这个人重返案发现场绝不会是那样一种奇怪的反应。
想到这,方知远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立马给苏河打了个电话,让他查一下林簌和陈十三现在的位置。
在这一周里,方知远曾经打开定位软件看过,那上面只剩下他的位置,而林簌的位置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留。
得知陈十三辞了职,回老家后,方知远就给林簌打了电话,听对面语气就不太对劲,说的话也好似在明里暗里提示什么。
挂了电话他是越想越不对味,最后还是决定走一趟再说。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太妙,因为那个男人已经交出证据认罪,所以这个棘手的案子在所有人眼中近乎结案,他对男人的身份还保有怀疑,但上头的意见却是尽快走公诉程序,因为证据确凿,舆论也一边倒的要求尽快判决,于是方知远再想调人手继续深入调查就成了难上加难。
思来想去,方知远还是决定独自去一趟吉安县。
过来的时候,民宿里大部分人都在午休,只有那位名叫李青的店主在院子里,一会儿站起来蹦一蹦,一会掏出手机自拍几张,对于他这个贸然进门说要等某个房客回来的行为并不感到惊讶。
然而他猜错了,李青不但惊讶,更是恨不得立刻给林簌打电话报信,但可惜,打过去也根本没人接。
看到林簌回来,她立刻兴奋的像什么似的,故作镇定地指了指里头客厅说有人在等她。
等到人一进门,她立马调转手机镜头,点开录像,放大,再放大。
两人的对话随着画面的放大越来越清楚,李青慢慢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激动。
看到两人一前一后上楼的时候,镜头追随到二楼阳台无奈中断。
林簌开了门,方知远跟在她身后进门,一进门习惯性锁门,这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但在眼下这种情况使用,似乎有点不太对,因为这毕竟是人家的房间。
不过他顾不上别的,也懒得卖什么关子,大步走到林簌面前,直接伸手摘下了她衣服上的胸针。
举至眼前仔细辨别一番,他笑了。
将那胸针举在半空,说:“这种途径获取的录音不具法律效力,难道你不清楚?”
林簌面无表情地伸手抢了回来:“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
“你果然还没放弃,你在查他?”
“对,童梦的手机会出现在华景小区绝不是偶然,你们抓到的那个人也绝对不是凶手。”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方知远,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追查了六年,我也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你忘了?我是靠画推理漫画吃饭的,这种具备现实性的恶劣凶案要是可以改编成漫画,可想而知,热度会有多高。”
方知远眯起眼睛:“真的只是这样?”
林簌将胸针的外壳拆下,淡淡道:“那不然呢。”
“看来你现在是睡醒了,”林簌将拆下来的数据卡揣进衣兜,随即抬眸,对上方自愿探究的目光,“那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方知远,你既然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代表你我现在统一了战线?”
方知远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去,抬手搓了搓脸,眼皮上的褶皱留下了短暂的痕迹。
他略一点头,无可奈何的语气:“算是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簌将这段时间里发现的线索挑挑拣拣告诉了方知远,得知陈十三那天在山上跟她吵架的事时,他皱起了眉头。
“他到底想对你做什么?”方知远说这话时,像是在问林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别的不说,林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强大助力,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底气。
晚上饭点,林簌带上方知远一起出席。
这当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故意让陈十三知道,有人从绿城追来了,并且会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饭桌上,陈十三却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不止对方知远的出现不感到惊讶,就连对林簌也只是偶尔看一两眼,并没有想过来主动搭话的意思。
偏偏是这样的表现更令人生疑。
方知远边吃边看,余光中却注意到有人也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他转头扫了一眼,发现盯着他的不是别人,而是除他们三个以外在座的所有人。
林簌在桌底下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低声道:“他们是在等你做自我介绍。”
方知远点了点头,勉为其难一笑,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只是省略了自己的真实职业。
在座的掌声雷动,其中几个女房客凑在一起笑个不停,胆大的凑过来小心翼翼问一句:“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
已知是陈十三和林簌是情侣,目前正在吵架,还未和好,而方知远同样是从绿城追过来的,似乎跟林簌的关系不止朋友那么简单。
都说女性天生心细如发,几个人刚刚悄声议论了一番,最后得出同一结论:所以这是明晃晃的三角虐恋啊。
听到那个女房客这么一问,众人默契噤声,视线全都集中在方知远脸上,就连一直沉默不语,对谁都漠不关心的陈十三也抬起头来,看向对面。
方知远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凝固在唇角,对于这么一个轻易就能否定的问题,此时此刻却有些张不开嘴,求救似的转头看向身旁的林簌。
林簌一边夹菜,一边淡淡回答:“我们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仿佛是见证了一段伟大虐恋的崩塌,女房客们都表示出深深惋惜,坐在对面的陈十三没什么表情,默不作声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冬季的天暗得很早,不到七点,窗外已是夜深。
林簌坐在桌前,方知远正戴着耳机在听那些录音,他竟是不知原来第一起案子的受害人早年原有这么一段故事。
他听完,对陈十三的怀疑越发深了。
安全起见,方知远没有单独再开一间房,而是直接在林簌的房里住下。
他为此去跟李青多要了一床棉被,被李青拉着八卦了好半天才逃脱,回到屋里,那种不自在的感觉顿时爬满全身。
他口口声声说男女有别,可嘴上说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转念一想,男女有别和安全起见其实也并不冲突,最多叫相互妥协而已。
不过林簌似乎对于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还问他要不要进来一起睡,方知远一声不吭,慌慌张张加快打地铺的速度,头都不敢抬了。
方知远睡在客厅,林簌睡在里头的房间,两人隔着一扇门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不论谁来都必须经过他才能进去,确实是起到了保护的作用。
这一觉,方知远睡到半夜突然醒了。
没由来的醒了,醒了之后他觉得心里怦怦直跳,仿佛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然而此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下一秒,他注意到卧室的门……虚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