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高廷轻笑出声:“的确是我不好,让你虞姐姐去边疆受罪。不如这样,我请这里每个人吃糕点,算是赔罪好不好?”
高廷以德报怨,让喜妹红了脸,略带羞愧道:“多谢殿下。”
随后高廷对柳南星道:“将马车内的东西搬下来。”
柳南星应了一声,朝着马车走了过去。
喜妹因为方才的事,感到不好再面对高廷,转了转眸子看向虞怀苏,借机连忙道:“我去帮他!”
她说完便也过去帮忙了,二人将马车上的一应物品搬下来,喜妹领着他将东西放到一旁的小木屋里。
很快从木屋中走出来一女子,她朝虞怀苏和高廷走来,二人背对着她,看着面前这间学堂,并未察觉到她。
高廷惊讶于学堂的变化,从寥寥数人到如今的座无虚席,甚至不知何时扩建了学堂,相较于原来能够容纳更多学生。
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在呼唤虞怀苏。
“虞姑娘。”
虞怀苏回头看去,竟发现宋安站在二人身后,她既诧异又惊喜。
“宋女史?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安欣然一笑:“虞姑娘,我已离宫便不再是女史,叫我宋安便好。当时刚好我被准许离宫,于是殿下才让我来这儿的。”
虞怀苏喃喃道:“没想到会是你过来。 ”
此时高廷转过身来问:“你们认识?”
虞怀苏点点头:“当然,当初就是宋姑娘来这里接我入宫的。”
高廷垂眸低声道:“原来如此,这可真是玄妙。”
“宋姑娘离宫是准备回家的吧?”虞怀苏问。
宋安黯然垂眸:“的确是要回家的,可我家乡在盛安城以北,我入宫多年,家人与我联络多有不便,我听说北方好多人都逃难过来了,我回去也找不到家人了。”
虞怀苏心中不免泛起怜悯,轻声安慰:“宋姑娘莫要担心,边疆战事已经停止了,你一定能够找到家人,与家人团聚的。”
宋安笑笑:“借你吉言。”
虞怀苏拉住宋安的手道:“还要多谢你这些时日代我守住这里。”
“我也要多谢你。”久久没有开口的高廷此时出声了。
高廷被披风遮住,是以宋安一直没有认出他,疑惑地问:“这位是?”
未等虞怀苏回应,高廷反倒先抬起了头,宋安从兜帽下仅看见半张脸,贵不可言,让她不敢多看。
她要向高廷行礼,却被出声制止。
“今日中秋,又是在外面,就不必多礼了。”
“是!”宋安这才直起身来,立到了一旁。
此时,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了一旁的木屋中,喜妹和柳南星走过来,让虞怀苏和高廷进去歇息,之后又拉着宋安回了学堂,柳南星则坐到了马车上。
小屋内,高廷坐在床上,虞怀苏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后放到了一旁。
“记得上次来,那间学堂还没这么大。”
“后来学生太多了不得不扩建,说起了扩建还要多谢……”虞怀苏稍作停顿,“柳郎呢!”
虞怀苏笑着瞧高廷,这次他并未强调隐瞒身份,可她叫他柳郎,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他疑惑挑眉道:“谢我?”
她点点头,“不错,因为是用柳郎给的银钱扩建的。”
高廷了然点头不置可否,却是笑着反问:“柳郎?谁准你这样唤我的?”
虞怀苏没说话,笑着背过身去,而后朝外走,“时候不早了,我去给柳郎煮粥。”
“等一下!”
高廷在身后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回头,见高廷正朝她走过来,她转过身来等他。
高廷在她面前停下,声音含笑:“柳郎陪你一起去。”
虞怀苏道了声好,从小屋中搬了张凳子,领着高廷朝屋侧的灶台走去。高廷不明白她为何搬着凳子,却没有问。
学堂的学生已经散学了,整个院子安静了不少,二人转过屋角,就看到一方泥塑的灶台,灶台旁堆着许多干柴。
虞怀苏将板凳放在一旁,而后挽裙蹲在灶膛前,在灶中添了几根柴,取出打火石点燃了干草后放入灶中,待火势大一些,才一点点添柴。
灶膛中的火就这样一点点燃了起来,火光将她素净的脸照得明亮,碎发被热气吹得向后倒去。
灶上架着一口干净的大锅,虞怀苏掀开盖子,在锅中添好水后,就要走回屋中取米。这一切虞怀苏做的很认真,以至于一时忘记了高廷在这儿,转身之际险些撞到他。
和虞怀苏驾轻就熟不同,高廷对这些事情感到捉襟见肘,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也将她的认真看在眼中。
虞怀苏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绕过了他,他见虞怀苏要离开,忙转身问:“去哪儿?”
她回过头看一眼凳子,对高廷道:“我去取米,你坐好等我回来,千万不要靠近灶台,会烫伤你的。”
燃烧草木的气味弥漫开,她如同在叮嘱一个三岁孩童,说完便离开了。
高廷低头看向那张凳子,顿时明白她带过来的原因,是担心自己给她添乱。他无奈扯了扯唇,又看了一眼燃着的灶台,乖乖坐下了。
很快虞怀苏带着洗好的米回来了,黄橙橙的一小碗,她递到高廷面前,捏起一小撮道:“柳郎你瞧,这就是生黄米。”
高廷看着她手指间的黄米,伸出了手掌,她将那一小撮放到了他手中,而后便将碗中的米放进了锅中。
虞怀苏蹲下添了一把柴,看向高廷时,他仍旧打量着手心中的黄米,时不时用手指拨弄,神情颇为专注。
天色渐渐暗下,二人被灶火照亮,他转头看向虞怀苏,火光为她渡上金身,他对着跳动火焰幽幽开口:“黍稷麦菽稻,这也是江山社稷中的稷。每年春天祭祀社稷,天子都会行亲耕大礼,我和朝臣也要陪同,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所以只是见过种子而已。”
“亲耕礼时,品阶最低的臣子只需九推九返,可你们乃至南虞百姓,要吃到这样的黄米,要做的就太多了。天灾战乱,都有可能颗粒无收,实在是太过辛劳。”
火光照亮他的眸子,眸底映着虞怀苏的脸,宛若带着菩提神性,“纸上得来终觉浅,虞怀苏,你总能让我从微末中看到南虞众生。”
“这碗粥来之不易,这一碗粥承载万民与社稷。”
虞怀苏静静听他说完,朝他欣然一笑,转头盯着明亮的灶膛道:“南虞百姓有你便是福气。”
锅中冒出白色热气,她掀开锅盖,用勺子搅动着米汤,烟雾缭绕着她,画面格外温暖。
很快,一大锅黄米粥便煮好了,虞怀苏先给高廷盛了一勺,热腾腾的米汤冒着热气,高廷要从她手中接过,她并未松手。
“有些烫手,我先端着。”她一面端在手中,一面吹凉。
高廷直接从她手中接过了过去,语带嗔怪道:“烫手更应该给我了。”
虞怀苏笑道:“还是回屋吧,这里没有桌子。”
高廷点点头,虞怀苏搬上凳子,二人一同回了小屋,桌上点起油灯,高廷将碗放在桌上,虞怀苏给他拿了汤匙,递给他后坐到了床边。
他接过汤匙,搅着碗中的黄米粥散热气,他看着桌上摆放的物品问:“你平日也在这里用饭?”
虞怀苏看着他点点头。
“你为何不吃?”
“那我去盛一碗,陪你一起。”
虞怀苏起身要出去盛粥,却被高廷出声制止:“你别动了,还是我去吧。”他笑着看她一眼,“等我回来。”
这间木屋添了许多东西,几乎学堂所用的都在这里放着,拥挤却井然有序。高廷从柜中拿了碗出去,给虞怀苏盛了粥回来。
“方才就想说,你这屋里添了好多东西。”
“是,从前老师为了让我安心作画,才滕了这间小屋给我,后来学堂扩建,老师的屋子让给学生住了,屋中的东西就都搬来了。”
“原来如此。”
虞怀苏点点头道:“粥已经不烫了,可以喝了。”
高廷重新坐下,拿起汤匙喝了一口,黄米粥带着无辜的清香,入口的确有些粗糙,吃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他微微皱眉,正如虞怀苏所说,他确实有些吃不惯。
虞怀苏瞧着他,轻声问:“如何?”见他皱着眉忙道,“吃不惯就算了,别勉强自己。”
高廷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声不吭的吃完了整碗,直到他放下汤匙,虞怀苏才出声询问。
“很难吃吧?”
高廷扯出一抹笑容,垂眸笑得有些释然,他抬眼瞧着虞怀苏道:“算不得难吃,也算不得好吃,虽然没什么滋味,却能果腹。”
虞怀苏低头笑笑:“不错,平民百姓但求活着,只有填饱肚子才能活着。”
他凝望着她,灯火映照着她的脸,他看的有些出神,“你我出身不同,却有幸能一同解天下之忧,果真是殊途同归。”
“能遇见你真好!”
此刻清透月光洒下,照亮窗前桌上,她抬起头,笑着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现在我的心也交到了你手中。”
高廷呼吸一滞,心跳也仿佛暂停了一般,注视她良久才开口:“我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