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渊审问完虞怀苏后,就带着刑部的人离开了,返回宫中后,直奔皇后的坤宁宫。梁皇后已被软禁多时,此前高渊还从未来过,她听闻皇帝前来,连忙出来相迎。
“臣妾恭迎陛下。”
高渊略过梁皇后,直接坐到了主位上,冷冷扫了一眼皇后道:“皇后起来吧,真有事要问你。”
梁皇后站起来,坐到了一旁:“陛下有何事要问?臣妾定当知无不言。”
“皇后可听说这宫中有什么变故发生?”
梁皇后疑惑看向高渊:“臣妾禁足坤宁宫,尚不知宫中有变故发生。”
高渊屏退了堂内一众侍从,仅剩他和梁皇后二人,梁皇后看着高渊阴沉的脸,心中不安油然而生。
“昨夜朕的次子高洛夭亡了。”
梁皇后脸上闪过惊慌和惋惜,为高渊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手边:“陛下请节哀。贵妃尚且年轻,定会再为陛下诞下皇子的。”
“洛儿是中了钩吻之毒而死,可朕把贵妃宫中侍从都斩了,始终没有人伏罪。依皇后之见,朕要如何安贵妃和杨尚书的心才好呀?”
高渊语气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若非话中事关皇子被害,仿佛是一句漫不经心的询问而已。
梁皇后抬眸看向高渊,心中揣测他话里的深意。
“皇子遇害非同小可,只有抓住真凶,才能抚平贵妃和杨尚书失亲之痛。”
高渊转头瞧着梁皇后,眼神晦暗不明:“若是抓不到该如何?总有人要为此事承担,也好平息内宫和朝堂上的怨气。”
“如今洛儿夭亡,朕再无心力清查军饷一事,这两件事一日不清,太子就会继续软禁下去。朕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也只有廷儿一个儿子,将来必定是他继承大统,皇后可要多为廷儿着想才是啊。”
话音落下,梁皇后怔在原地,眸中渡上一层灰色。
高渊站起来朝外走,在皇后面前略作停留,俯身在她耳边道:“不止是廷儿,还有梁尚书,全都系于皇后一人身上。”
他直起身子,朗声道:“皇后好好思量吧。”说完大步离去。
梁皇后坐在椅子上,空荡荡的,失了心魂一般。直到堂内侍从重新进来,她才步履虚浮地离开,回寝殿的路上有侍女扶着,仍旧走得跌跌撞撞。
她知道,皇帝是想平息杨晓攀和贵妃的怨气,也尽快为私动军饷一事做个了结。只有这样,高廷才能安然无恙,重回朝堂之中。
次皇子一死,高廷便是皇帝唯一子嗣,纵然杨家再盛气凌人,皇帝也不会任他们威胁手中的皇权。
梁皇后静坐在床榻边,眼神枯寂,只剩一具空的躯壳入定。
皇帝说的不错,总要有人为此事承担罪责,一个深宫女子,能保住两个南虞栋梁,也该无憾了。
是日,皇后寝宫燃灯整夜,直到天将明时灯火燃尽,坤宁宫的侍女来为梁皇后梳洗打扮,敲了许久门,却无人应答。
最后是为首的女史推开了寝宫大门,一行人进来后,发现梁皇后已悬梁自尽,只在枕边留下一封悔过书。
那封悔过书,只有皇帝看过。
梁皇后死后,太子解除了□□,户部尚书梁郁被无罪释放。
次皇子高洛被追封为宁王,以皇子礼丧葬规制入殓下葬,准许葬在帝陵旁。而梁皇后大殓后,灵堂设在坤宁宫中以供吊唁,被加德贤皇后谥号,只待三十日后葬入帝陵。
自从梁皇后驾崩后,高廷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跪在灵堂梓宫前。他早知道会有人死,只是从未预料到死的人会是梁皇后。
梁皇后的死是为了助他破局,高廷跪在灵堂前,不知该为劫后余生庆幸,还是为失亲之痛难过。
他来不及细想这些,每日除了批阅奏疏外,都在坤宁宫守灵。太子和皇帝身穿丧服,在中和殿中为梁皇后守灵,只是每每入夜后,皇帝总是不见踪影。
高廷是储君,自然懂得皇帝所想。他知道是皇帝逼死了皇后,是他要给杨晓攀和贵妃一个交代,也为了能名正言顺解除高廷软禁。
如今次皇子高洛死了,再也无人能撼动他的太子之位。
这次高廷第一次亲手更始权利,他切身感受到了其中的黑暗,由他亲自着手,却令他失去了至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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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皇后驾崩之后,一连多日都是阴云天,似乎上天也在为这位德贤皇后的死惋惜哀悼。听闻讣告第四日,慕岚郡主随广王妃前来吊唁,相较于梁皇后的死,更让慕岚郡主难过的是高廷。
曾经风光霁月的他,如今恰如一截枯木,生机尽失。
慕岚郡主不忍看高廷如此,吊唁结束后,她将虞怀苏从太子府中接进宫来。白天时她身穿丧服混在女眷之中,待夜里灵堂中只剩高廷一人,她才敢去找他,而高廷早已发现虞怀苏的身影。
虞怀苏轻声走进灵堂,里面挂满白色挽联,哪里都是静悄悄的。她走到堂中跪下,向皇后磕头祭拜,随后又走到高廷身旁跪下。
高廷目不斜视,数日来除了公事外的第一次开口,声音有些嘶哑:“静儿带你来的?”
虞怀苏瞧着他:“是,我央求郡主带我来的。”
“你求她?那你告诉本宫为何非要来?”高廷显然不大相信,语气中充斥着质疑,依照礼制虞怀苏不必进宫吊唁。
“不为什么,只是有些担心殿下。”
高廷偏头瞧着她,枯寂的神情稍有转动:“担心本宫做什么?”
虞怀苏垂下眸子,转而看向皇后梓宫:“殿下向来隐忍,一个人在宫中难免会压抑,若是有人陪着殿下,也会好受些。”
他看着她的侧脸,昏黄灯火下沉静若金身菩萨,她转眸看向他,眼中明亮的灯火灼伤了他的眼,即刻错开了视线。
高廷慌乱别开的脸庞,有一行清泪滑落,最后映着灯火凝成一颗闪耀流星,坠落在一片白色丧服上。
“一旦破局就会有人为之牺牲,本宫想了许多可能,甚至想过自己会死,唯独没有想过会是母后。”
“我以为父……”他突然顿住,低头时几颗泪珠掉落,“我以为他至少会顾念夫妻名分,再不济也会顾及母后民间声望。可他没有,他逼死了母后,也彻底失去了民心。”
“从前,我以为他昏庸是因为贪图享乐,原来他昏庸根本不是旁的缘由,是他心中没有社稷,更没有黎民百姓。”
高廷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眶通红,眸中混着泪光和火光,温和神色下是痛彻心扉的狠绝,娓娓道来的语气徒然变得冰冷。
“他可真是昏庸无道啊!”
高廷再次看向皇后梓宫,目光深邃幽暗,好似在诉说着曾经的心事。
最是无情帝王家,身为皇帝心中无情,又怎会有社稷和百姓!
曾经高廷顾念父子亲情,从未作出撼动皇权之事,如今他跪在这座灵堂之中,将所剩无几的亲情全部抛下。
他做不好这个一国之君,心中既无社稷又无百姓,害南虞国势颓微,陷入内忧外患之中,他哪里还算得上是皇帝。
他手握皇权久坐龙椅,却龌龊萎靡如人皮傀儡。他该是罪人才对!
虞怀苏拉住高廷的手:“殿下,百姓失了皇后娘娘,可南虞还有你。”
高廷缓缓转过头,用阴鸷的眸子瞧着虞怀苏,隐忍多年的野心从七窍中迸发,一字一句澎湃着她的心跳。
“既然他当不好这个皇帝,便由我来当!”
高廷感到握着他的那只手猛地颤抖,他的野心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她感到害怕无可厚非。
突然那只手用力握起他的手,紧紧地攥住,虞怀苏沉静的望着他,良久她眨了眨眼,流下一行热泪。
她轻扬粉唇,笑得欣然又释怀:“我还以为殿下会就此消沉,如今反倒安心了。”
高廷为之一怔,见她的笑靥灵动,心中悸动犹似花开,长臂一揽将她拥进怀中。他误会了她,原来她并没有害怕。
奔赴帝王权利的路上,会失去挚友至亲,孤独如影随形,道寡称孤,自古帝王总是如此。
他或许不一样,他有她。她是另一个他,是他的心魂,他不会孤独。
灵堂内,高廷紧紧抱着虞怀苏,四周静悄悄的,唯有二人炙热心跳在胸膛间回响。
虞怀苏靠在他肩上,呼吸间是他身上的熏香,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沉溺。可他们是在深宫中,四处都是眼,她不能成为他的弱点。即便贪恋他怀中的美好,还是开口打破了宁静。
“怎么这里只有殿下一人?”
高廷松开手臂,让她从怀中解脱出来,垂眸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失望,失望到近乎平静。
他苦笑一声:“他原本就不愿踏足坤宁宫,漫漫长夜又怎会甘心守在这里!另一边是他宠爱的女人,还是痛失爱子的女人。”
虞怀苏默然,不愿再提及此事,惹高廷伤心。因为在她来坤宁宫的路上,恰巧看见皇帝进了贵妃寝宫。
她拉着他的手,陪他跪在灵堂中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