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被收押的消息,很快在官员之间传开。太子散去在场官员后,裴闻和杨晓攀也各自回了帐内,裴闻看到李青被抓走后,立刻便来找杨晓攀了。
杨晓攀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未太过惊讶,反而出奇的平静。
裴闻十分不解:“杨大人未免太过冷静了些,难道事先知道李青偷了画?”
杨晓攀端坐椅子上不动如山:“他将画偷来以后来找过我。”
李青与裴闻虽然平日里话不投机,可毕竟二人在同一阵营,见他被伏法后也十分心惊。
“这……杨大人为何不救他?反而看着他去做傻事。”
杨晓攀气定神闲,端起茶水咂了一口:“谁也劝不住他,他已经被那女人逼得疯魔了。裴大人应该知道,李青就是个画痴,这些年在宫中画技过人不逢棋手,年前却突然来了个女人,样样超过他,不入魔才怪。”
裴闻自然知道李青的性子,若他自己遇到这般对手,恐怕也难保证自己不去做蠢事。可他仍为李青感到可悲,他若是知道李青去偷画定会阻拦,可杨晓攀宁肯看着他犯傻。
眼下李青的下场,说不定将来也会在自己身上重演,也会面临无人来救的可悲。
“可李青毕竟……”
杨晓攀放下茶杯长叹一声,可神情上毫无惋惜之情:“可是裴大人,李青自己做了蠢事,谁也救不了他,若是救他只会惹下一身麻烦,咱们毕竟都在一条船上。你与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为了他们也不该像李青一样莽撞行事,以免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他站起来走到裴闻身边,笑着抬起手,拍了拍裴闻的肩膀。
裴闻与他对视一眼,面色平静,内心五味杂陈,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
“裴大人不必伤怀,李青死局已铸,听说他被抓之时还在欣赏那副春蒐图,死于高手之下是他的归宿。可他实在愚蠢了些,原本想让他失去价值前将虞怀苏和太子拉下水,他却连反咬一口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让陛下对他生厌。”
让杨晓攀没想到的是,李青并未按原定计划的那样说,甚至最后都不再诬蔑虞怀苏了。
裴闻暗暗心惊,原来李青被抓后诬蔑虞怀苏,竟是杨晓攀指使的。
这些年来,他与杨晓攀同为一盟,他以为能和杨晓攀一同完成治世抱负,可如今看来他似乎是错了,李青也错了。
裴闻与杨晓攀是同窗,年少时饱读圣贤之书,志向总是宏大高远,以为自己考取功名后,能为社稷开创新的盛世来临,可当踏入仕途官场才发现治世之难,难于踏平十万大山。
权利和欲望浸淫多年,当初宏大理想早已抛之脑后,治世之志已沦为空谈。
如今杨晓攀已被利欲熏心,一心一眼都是权力巅峰,甚至还妄图染指皇室核心权利。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和裴闻许下豪言壮语,声称要一同治世还天下太平的赤子少年了。
他为的只有他自己,还有整个杨家。
这并非裴闻所愿,这些年自己已做错了太多,是不该一错再错。
裴闻心中满是悲怆,回首将近二十载,曾经的一腔志向已被自己践踏的满目疮痍。千般浮华阅尽,人世沧桑已然过半。
三十几载半生过,终负年少凌云梦。
误入歧途多年,有没有机会回头,若是有,今后又该何去何从?是该从长计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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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围猎已然进入尾声,太子已向皇帝提出了前往边疆护送拓拔应乾,顺便将北漠风光绘制成图。皇帝应允了,拓拔应乾事后知晓,也没有反驳的道理。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围猎结束后踏上旅途。
虞怀苏每日都加紧作画,即便离开帐包也会随身带着画筒,唯恐再出现闪失。经几个日夜的奋笔不停,天子春蒐图终于完成了最后排兵布阵的场景,整卷终于完工。
期间,虞怀苏获得太子准许后,向远朝村的王文君寄了一封书信,表明了自己要远赴边疆之地,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并将自己积攒的银钱全都送了回去,用以负担喜妹几个孩子的衣食用度。
这里离远朝村算不得太远,可信已寄出数日仍未收到回音,虞怀苏不免感到焦灼,唯恐王文君和几个孩子出了什么事。
转眼到了春蒐最后一日,虞怀苏将春蒐图呈给皇帝后,便去了太子所在的别院。柳南星对虞怀苏的突然到来并不惊讶,更像是在等她。
“虞姑娘。”
“柳护卫,太子殿下可在?”
柳南星点点头:“在,正在书房,我去给姑娘通秉一声。”
虞怀苏欣然应允:“有劳柳护卫了。”
柳南星通秉一声后,将虞怀苏带进了高廷所在的书房,然后独自离开,离开前为二人关好了房门。
高廷身着紫色团龙纹袍子,头戴华美金冠,坐在桌前俯首批阅着奏疏,年轻帝王之相跃然眼前。
虞怀苏向他跪地行礼,日后他登基称帝,南虞定会能所改观才是。
“虞画师请起。”高廷眼都未抬,每次他在书房批阅奏疏,都是如此的。
虞怀苏道谢后站了起来,见他正提笔书写,便没有开口惊扰,准备待他写完再问。许是她就不出声,高廷却先开口了。
“为何不说话?”高廷手上书写未停。
“见殿下在书写,一时不敢打扰。”
恰在此时,高廷停了笔,他先是放下了笔,又将奏疏放在一旁晾干墨迹,才抬头看向虞怀苏。
高廷无声轻笑:“春蒐图画完了?”
“是,方才呈给陛下了。”
“难怪能在这里等着。”高廷打趣她一句,又问,“找本宫什么事?”
虞怀苏颔首道:“前几日托殿下寄去远朝村一封信,今日想来问问可有给我的回信。”
高廷略作停顿,合上方才晾干的奏疏,放到一旁:“有。”
虞怀苏抿着嘴,等高廷将信交给自己,他反而拿起一本新的奏疏,开始翻阅批注。虞怀苏暂时没有开口打扰,只能耐心等候。
原本高廷是想等她开口要信,便将回信交给她,可她十分有耐心,就安静等在一旁,从不出声催促。到最后高廷都不知自己批了多少本奏疏,他反而成了忍不住开口的那个。
他提起笔正要书写,却笑出了声,索性放下笔看着虞怀苏。沉静的脸上看不见情绪,让他想起除夕宫宴后回到太子府时见到的她,也是这般。
“你不想看信了?”
虞怀苏眸子亮起,忙上前一步:“想!”
高廷收起笑意,正色道:“那为何不肯出声?”
虞怀苏低下了头:“我以为殿下是在让我等着。”
“为何会这样想?”
“我在进宫前,老师曾叮嘱过要谨言慎行,殿下是当今太子,我只是平民女子,等着殿下也总好过失礼冒犯殿下。”
高廷突然明白,沉静如莲的她,为何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一番令人钦佩的话。她沉静并非没有锋芒,是她的慈悲深厚,让人忽略了其实她锋芒正盛。
她与自己如此相像,也有要去践行的志愿,这样的人,怎会没有锋芒。
不过是身在宫廷,皇权威严下,她不得不敛起锋芒,只为图个安宁,然后平安出宫。
此刻高廷懂了她的看似恭顺:“今后在本宫面前不必拘泥,”他想起亲审李青那日的她,盯着她勾唇轻笑,“本宫喜欢看你毫不畏惧的坦然诉说,又令人折服的样子。”
虞怀苏微微一怔,赶忙跪下叩首:“殿下是太子,礼数不可失,殿下对民女一再开恩,民女实在惶恐。”
高廷无奈瞥了她一眼,甚至被她气到想笑,民女二字让一切都回到了起点,他拿起回信走到她跟前,俯身将信放到她面前的地上。
虞怀苏万分惶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更不敢碰那封回信。高廷总说些让人分不清好坏的话,字字都是恩赐,可这恩赐来的莫名,虞怀苏为之不安。
高廷见她仍旧跪着,无奈又有些动气:“还跪着做什么?是不想看那封信了?”
在高廷目光中,虞怀苏连忙拿着信站了起来,立刻拆开回信看起来。高廷瞥了她一眼,坐回了桌前。
直到高廷离的远些,虞怀苏才敢大口呼吸。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却想不通他为何生气,或许是因为自己方才忤逆了他。此刻由不得她多想,信中的内容让她更加忧心。
王文君回信说,有人以她在远朝村为由参了王太傅一本,声称他纵容女儿效仿罪臣之女,私办学堂。如今她带着几个孩子在远朝村,犹如惊弓之鸟。
信的内容高廷早已看过,参王太傅的奏疏他也已经收到,奏疏正放在他手边。
高廷看着她读完信,又将信装回信函,她脸上担忧不言而喻,却不敢轻易开口。
“有话就说。”
虞怀苏先是看他一眼才开口:“殿下,这封信是何时收到的?”
高廷盯着她的目光阴鸷,抬手撑在额角上,手指在黑发间弹跳,竭力平复着怒气,良久还是没能忍下。
“本宫不能对你开恩?还是本宫不能对你好?”
高廷的答非所问让虞怀苏怔住了,她疑惑的看着他,在那双看透人心的眸子中正翻腾着怒气。
虞怀苏感觉自己正在生死线上徘徊,她想要跪下赔罪,却被高廷喝住。
“不许跪!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