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肩膀扛着的两袋水泥扔下，戴着黄色安全帽的福田一郎喘着粗气，随手拿起搭在脖子上的灰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休息一会，跟身旁的工友闲聊几句。
“这天气也太热了。”舔着干裂起皮的嘴唇，感觉喉咙都要被晒坏的男人嘶哑着声音忍不住抱怨，“什么时候能送水过来？我都要渴死了。”
“那个吝啬佬肯花钱给你送水就有鬼了。”换另一只手拿铁铲，工友摇摇头，余光注意到对方衣角处打的补丁，顿时一乐，“哟，这是哪家姑娘给你缝的？这么好看。”
他立刻骄傲起来，得意洋洋地炫耀：“我妹！”
“其实我妈缝得要更加好看，在这方面她可是专业的，谁都比不上。”
“还有我弟，虽然不懂缝衣服但是懂做饭啊，读书也很厉害，特争气，是我们家唯一的大学生呢，我们以后就指望他出人头地了！”
逮着工友絮絮叨叨，讲得喉咙都快冒烟了才停下来，福田一郎咳嗽两声，正准备去借瓶水润润嗓，结果刚扭转头就发现工地门口立着一道影子。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身材纤细娇小，黑色长发随风飘扬，怀里抱着一束娇艳欲滴的野蔷薇，不注意的话会错以为是故事中的精灵来到了现实。
只是过远的距离实在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无从分辨其感情。
“咦？”福田一郎面露困惑，再眨一眨眼，那道身影又消失了，好似从未出现过。
“鬼吗？”他喃喃自语，某种寒意瞬间窜上来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但很快就有人大喊大叫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嘿嘿嘿！外卖员送了一箱矿泉水过来！”
“啊？谁订的外卖？那么好心。”
“谁知道，或许是老板吧。”
……
【“在福田太郎背负巨额债务不得已变卖家产搬到西成区后，他的妻子就与他离婚带走了孩子，却一直没有再嫁，始终做着裁缝辛苦养活家人。”】
【“大儿子读完高中就去工厂给人搬砖，每个月只赚几万日元堪堪补贴家用，二女儿也是国中就辍学去饭店当服务员供小弟读书，两人目前都没有交往对象。”】
【“嘛～像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无聊人生、放在人群中很容易被淹没的普通家庭，虽然对我来说不管什么样都富含价值，但我还真不知道小柒你为什么会对他们产生兴趣呢，总不可能是出于同情吧？那就太好笑了。”】
【“哈哈，不过是一句调侃，调侃而已，别用那种想要干掉我为民除害的恐怖眼神盯着我看啦，我会害怕的哦～”】
……
慢慢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穿着浅色休闲服、披散长发的清秀少女一脸沉稳，带着疏离冷淡的气质，莫名地令人不敢接近，安静得与周围或急色匆匆或嬉戏打闹的路人格格不入，仿佛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随时都能抽身离开。
柒买了一束鲜花，走进破旧的公寓楼，抬脚踩上坚硬的阶梯，一步一步，来到长廊尽头，最终停留在某扇门前，却非常奇怪地没有伸出手敲门。
她只是站在那，沉默着，静静听着屋里猝然爆发的激烈争吵。
“说过多少次要好好学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没用的东西上！不知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吗？！你以为我一天到晚辛苦挣那几个钱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们！”
“你爸是个整天只知道幻想的一事无成的废物，你也要跟着他做个没有用的废物吗？！”
粗鲁的、尖锐的、疯狂的，属于中年妇女的沙哑嗓音在这间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密闭房子里不断放大回响，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孩子的体内。
“——你就不能懂事点为我分担一些吗？！”
已经二十岁念大学的黑发男生默默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被砸碎的雕像，对母亲的怒骂不发一言。
哥哥外出工作尚未回来，好不容易能休假半天的姐姐背靠墙壁用疲惫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被全家人寄予厚望的弟弟，没有开口为不听话的他辩解，反倒默认了母亲的指责。
“对不起。”等母亲发泄完怒气，男生习以为常地出声道歉，失去生气的麻木表情与地上破碎的苍白雕像如出一辙。
他低垂着脑袋，双手握在一起，轻声呢喃，像赎罪一样不停反省自身。
“我不该辜负妈妈和哥哥姐姐的心意，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东西上，我应该好好学习，等毕业了认真工作回报家人的辛苦，不能跟爸爸一样做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请原谅我，妈妈。”
宛如一台只会不断重复设定内容的机器，他僵硬着脸，一直道歉一直道歉，任由姐姐拿扫帚将自己满怀心意做出的礼物扫进簸箕。
“你都是20岁的成年人了，不要总是惹妈生气，她把你养大不容易，你得体谅一下她，知道吗？”姐姐凑近他耳边小声劝说，“要乖呀。”
“你可是我们的希望。”
“……”福田三郎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反驳自己敬爱的二姐，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点头。
柒听到这里，没再继续听下去了，留下鲜花后转身离开。
重新联系上雇主与其碰面，她望着对方，没有铺垫直接进入正题，语气平淡：“如果我能影响目标神智让他做出错误决策，你能翻盘吗？”
原本还不懂自己雇佣的诅咒师为何不干活反而突然约自己出来谈话的小老板，一听这话表情瞬变。
他定定直视少女的眼睛，确定对方没有撒谎，于是缓慢认真地点了点头，肯定道：“我能。”
柒微微勾起唇角，脸上流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浅淡笑意。
“那么，报酬我不想要钱，改换您的一句承诺。”她向对面伸出手，轻轻地开口，“我希望您能给一位年轻人一个入职的机会，不需要您有多关注他，只要不辞退，适时升迁，保他半生无忧就行了。”
老板果断答应，反正就是多一张吃饭的嘴，他公司里养了几十个员工，不差那一个。
“如此……我们的【约定】就成立了，希望您能忘掉今日的事情。”
之后柒按照约定潜进目标家中，使用咒具攻击其精神，让他在接下来的重大决断中频频出现致命性错误，给公司造成了十分巨大的负面影响。
而雇主则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摆脱困境并联合其余公司打压对方，甚至买通了他身边人，伪造一个虚假项目骗他投资，害他流失大量资金，逼得他到处借钱先度过难关。
可惜他早期做事太绝不肯给人留条活路，导致如今没一个人愿意帮他，加之他先前多次出错，就更没有看好他的了，不但摆出事不关己的傲慢姿态，还盯上了对方仅剩的一点肉渣强行夺取，雪上加霜，公司终于不得不宣布破产倒闭。
他也由此背负巨额债务，活得生不如死。
大概是无法接受自己从天堂一下子掉落到悲惨的地狱，不愿再回到过去那种贫穷生活的他痛苦地决定自杀，留下一封遗书后他爬上高楼一跃而下，获得了解脱，根本不管被迫继承债务的儿女的死活。
年轻时他是个欺骗好友的人渣，老了是个狠戾毒辣的人渣，即便死亡也还是个会连累妻子和儿女的毫无担当的人渣，自始至终坏得彻底。
在对方选择自杀的时候，柒就站在远方，安静地目送最后一位仇敌的离去，平淡的神情无波无澜，令人捉摸不透。
狂风鼓动着裙摆，吹乱了墨玉般的长发。
在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中，她收回目光接起了那通电话。
“我接受委托。”对另一边前来询问答案的中介，柒平静地回应，随即挂断电话将手机放进口袋，像是要抛弃过去从此迈进完全不同的新人生一样，她不再留恋地转头离开了这里。
——没有犹豫，也没有退缩，更没有所谓的释然与解脱。
少女只是完成了一件她认为自己该做的事。
仅此而已。
望着不远处悠悠走过来、面露不耐、太阳般闪亮耀眼的白发少年，柒露出了笑容。
然后她迈开腿，主动走向了自己的未来。
*****
缓慢地睁开眼睛，瞧着头顶的天花板，柒难得恍惚了一阵。
“真是一场过于漫长的梦境啊。”她呢喃着，逐渐回神后不禁蹙眉，抬手揉捏着太阳穴，以缓解那股莫名生出的疲惫。
“……柒？”身旁被她弄出的动静吵醒的丈夫迷迷蒙蒙地半睁眼，翻身将人搂进怀里，察觉到妻子在按摩自己的额头便取代了她的手帮忙。
他打着哈欠，带着一丝未散的困意：“怎么啦？做噩梦了？”
“没。”闭眼享受爱人的服务，柒哼哼唧唧地越发往他怀里钻，没多久又拱了拱对方，特别任性地喊醒自家快睡着的丈夫，简直把“恃宠而骄”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我要吃加鸡蛋加青菜的牛肉面。”
五条悟一下子就清醒了，语气存疑：“现在？”
“对，就现在。”理直气壮.jpg
“……好吧。”拗不过妻子的五条悟只好半夜爬出温暖的被窝，先给她掖了掖被角才伸着大大的懒腰，趿拉着拖鞋进厨房。
套上围裙，准备面条和辅料，单手打蛋滑进热油锅，在家乖巧贤惠的最强咒术师按照爱人的要求做了一碗加蛋加青菜的牛肉面。
等他端出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披着外套在走廊外面支起了一张小桌子，双手托腮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五条悟把碗放下坐在她对面，一边递筷子一边用六眼上下左右地仔细观察柒的神态。
“怎么了？”这次轮到她奇怪地发问了。
“总感觉你不太开心。”五条悟想起刚刚妻子无意间流露出的疲倦，明明睡觉前还好好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不由皱眉，“果然是做噩梦了吧？”
“嗯……该说是噩梦还是不算呢？”竹筷搅拌着碗里的面条夹起几根吹凉了送进嘴里，柒鼓动着腮帮子，等咽下去了才回答，“我梦到过去啦。”
五条悟一愣，回过神，莫名陷入了沉默。
当事人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反而还安慰对方：“都十几年前的事了，所有的恩怨我早就已经处理完了，不用太放在心上。”
“毕竟我现在有悟呢。”她对他比了个超级可爱的wink，“就更没必要烦恼了。”
“……”闻言五条悟脸色稍缓，但依然挪挪蹭蹭地凑过去贴着老婆，抱紧她小声嘟哝，情绪肉眼可见地失落，“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心疼的呀，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也控制不了吧？”
爱她，早已成为一种本能。
纵使大脑会遗忘，身体也绝对不可能遗忘。
如同呼吸，人类能在失去氧气后存活吗？
不能。
所以他离不开柒，就像人类离不开氧气。
被丈夫搂住的柒微微眯起眼睛，习惯性地往后蹭了蹭对方撒娇：“那我能提个要求吗？”
“当然可以。”他低头亲了一下爱人的发旋。
“我们到商业街开家店吧。”她兴致勃勃地举手比划，“再养一只猫咪做招牌！”
“好呀。”白发青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完全不问原因。
“噢，对啦，明天我想去找硝子他们玩。”
“我陪你。”
“到了夏天蝉一直吵个不停感觉很烦。”
“明年我就全抓了。”
“你抓不完吧……”
“相信你老公身为最强的实力嘛，还有什么讨厌的东西吗？”
“讨厌老鼠，讨厌蟑螂，讨厌会咬人的狗，更讨厌受伤……”
“嗯，我不会让它们出现在你面前的。”五条悟摸了摸她脑袋，“也不会让你受伤。”
柒顿了顿，随即挣脱他的怀抱，转过身与丈夫那双好似包容了整片天空的苍蓝眼眸对视，神色无比认真：“我还讨厌封闭的环境，讨厌被囚禁。”
五条悟仍然是那副很好讲话的模样，并不生气，仅仅伸手重新把软绵绵的妻子圈进怀里，指尖卷起她的一缕发丝懒洋洋又随意地应声。
“那我就撤掉结界，刚好晚上能一起看星星。”
“……真的？”柒面露怀疑，明明之前一提这个话题就各种插科打诨装作耳聋听不见，现在居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不会是陷阱吧？
“我确实不想，可是没办法呀。”他单手支颐，垂眸望着爱人疑惑的脸，努力忍了忍，发觉根本忍不住后便低头捧着对方亲了亲，“因为比起我自己的欲望……果然还是柒的感受更重要，不想让你难过。”
“我爱你，柒。”
她顿时怔住。
慢慢的，柒的眼神柔软下来，笑着凑上前主动回应了他的吻。
“嗯，我也是。”
“我爱你，悟。”
……
正如月亮会被地球吸引，地球会被太阳吸引。
柒吸引着一个名为五条悟的男孩，而五条悟也吸引着一个名为柒的女孩，属于他们的命运红线总是互相纠缠。
无论经历多少磨难，有过多少矛盾、爆发多少次争吵，是否怀疑过彼此，众人都能断言的是——
他们将至死不渝地爱着对方，永远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