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扎着马尾、穿着绣花白裙、头戴发饰的小女孩端着托盘，一步一步踩着木质的阶梯慢慢走上二楼，最终停留在某间卧室前。

    她屈指敲响房门，在得到里面人的回应后才轻轻地推开房门进去。

    室内没有开灯，宽大的玻璃窗打开，轻薄的纱帘随风飘扬，月亮藏在云朵的背后，黑沉沉的一片像是夜幕降落笼罩了整个房间，只能隐约分辨窗前模糊的轮廓。

    反手关门，柒将手中装满食物的托盘放至一边的柜台上，踩着柔软的羊毛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了那片影子的旁边。

    直至月亮逃离云朵的遮掩，银白的光洒向大地，她才看清了身边人的面容。

    美丽的少女仰头望着悬挂于星夜上的弯月，带着微微的笑意，温柔得仿佛静谧的湖泊。

    柒不由得跟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向夜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赏月。

    “呐，柒，你说天马座会在哪里呢？”星野由美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投向女孩，笑吟吟的甚是可爱。

    “这个要拿望远镜才能看见吧？单凭人的肉眼应该是看不见的。”她歪过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闻言，星野由美侧身趴在窗台上，支起手肘撑着脸颊，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好奇：“那柒你也能使出天马流星拳吗？”

    “……我应该是不行的。”这又不是漫画！

    “但你不是会咒术么？”没想到少女还十分具有求知精神，“我先前可是真的一直以为我们世界是讲科学的，结果得知咒灵这种丑陋东西存在的时候，感觉我的世界观都被震碎了呢。”

    她非常诚恳：“既然柒你会咒术，又这么厉害，那肯定也能打出天马流星拳吧？”

    “我认识的一个人估计能做到，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柒想起某猩猩转世，“至于我……我走的是技术流，真要比力量绝对比不过那些战斗经验丰富并且身材高大健硕的成年人。”

    “说得对，毕竟柒还是个小孩子嘛。”星野由美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笑眯眯地瞧着她，“所以你平时要多吃点东西，这样才能快快长高超过那些强壮的大人哦。”

    女孩看了对方一眼，像是拿人毫无办法一样无奈地叹气，可最后还是从她手中接过了那颗酸酸甜甜的水果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由美小姐。”

    “谁说的？”少女竟意外地认真，显然很不赞同她这句话，“你今年才11岁，身高都只到我肩膀，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呢？”

    柒不由得语塞，一时半会居然想不出可以用来辩驳对方的点，毕竟讲的是事实。

    她看着那张满是固执的脸，想起了两人的初遇。

    那时她刚摆脱五条家和其余仇家的追捕，难得接到一个不是杀人而是护卫的工作，因为酬劳丰富便答应了下来。

    当拿到资料她才发现问题有点麻烦。

    自己要保护的对象是一位财阀家的千金大小姐，由于父母意外身亡将要继承整个家族，所以受到所有旁系的敌视，而自己的任务就是保护对方直到她能够独立起来解决掉一切敌人。

    唉，这么麻烦的工作也难怪没人想接，她都有点后悔了，不过看在那笔超巨款的份上，想想还是没有拒绝。

    女孩跟在管家背后，安静地走过幽深长廊，隔着缓慢开启的大门，第一次见到了被层层保护在华丽城堡里的公主。

    是真的童话里的公主。

    优雅、美丽、昂贵，如大和抚子般的温柔。

    与自己及自己周围的人完全相反的存在。

    她没有跟这类人相处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吓到这位贵族小姐，因此收敛了过于冷静的下意识打量的目光，转而温和有礼地向对方介绍自己。

    然后柒就看见了她眼中的惊讶，或许是现场有许多人在，少女并未表示质疑，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柔声细语地同她交谈，还叮嘱管家照顾好她。

    可是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她却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受雇前来保护自己的诅咒师露出了愧疚的神情，甚至放缓了语气，轻声说——

    “对不起。”

    ***

    “柒……柒？”

    听到对面传来的呼唤，女孩从短暂的记忆中抽回思绪，定了定神望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今天的晚餐。”星野由美眨眨眼，难得碰见对方走神的样子，不免感到好奇，却又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追问原因。

    “今晚是凉拌牛肉、西红柿炒鸡蛋和排骨汤。”柒瞧着她，“由美小姐昨天不是说自己其实更喜欢华夏料理吗？我就试着做了一下，感觉味道还不错。”

    “现在用餐吗？我给你端过来吧。”

    “哇，柒你竟然真的会欸，没想到啊。”星野由美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不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修得了灯泡打得了蟑螂——”

    “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嘛！”

    “……无所不能。”她慢慢咀嚼着这个词，似乎是在品味其中含义，最终淡淡地回答，“不，我并非无所不能，只是会的东西可能刚好比别人稍微多那么一点罢了，我做不到的事依旧有很多。”

    “是吗？”星野由美歪了歪脑袋，“比如呢？”

    “比如劝你按时吃饭。”柒抬眸看她一眼，“现在已经9点钟了。”

    “而且夜晚风大，你该多穿一件外套再赏月的。”

    她笑了笑：“说得对，那就麻烦你啦。”

    等对方端来晚餐，找出外套给自己，星野由美才低下头安静地用餐。

    而柒就背着手站在旁边，沉默地眺望窗外那一片漆黑的森林，无波无澜的眼神不知是否发现了什么。

    直到少女结束用餐轻轻放下筷子，她才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我们明天有什么安排吗？”星野由美抱着女孩递过来的抱枕，坐在窗台上看她收拾剩下的碗筷。

    “上午8点半你有一节文学课，10点要与股东开会商讨接下来的发展方向，14点有一节插花课，16点要同山本社长见面……”

    柒放好餐盘洗完手回来后，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回答对方的问题。

    星野由美沉默了。

    许久之后，正准备下楼去厨房煮热牛奶端上来给大小姐的柒听见了一声蚊吟般的细微讷语。

    “如果……我明天不想去呢？”

    “你不想去的话就不去，我会找理由跟老师及股东们另约时间的。”柒倒是很淡定。

    “……那我要是后天、大后天都不想去呢？”

    “那就不去。”不过想了想她又问，“你具体打算休息多久呢？我知道了才好安排。”

    星野由美再次沉默了。

    这回沉默的时间比上回要更长，长到柒都开始在心里嘀咕。

    不会真的想休息很久吧？老师还好应付，股东那边就得准备方案了，至少能堵住他们的嘴，不对由美小姐失望。

    嗯，方案的事就去找吉田先生吧，他不是一直很想向由美小姐证明自己的实力吗？那应该可以搞定那群麻烦的股东。

    她格外平静地想道。

    终于，在柒开始琢磨要怎么哄骗其他人帮忙干活的时候，星野由美开口了。

    眼帘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她深呼吸，努力平复着挣扎的心绪低声呢喃：“……倘若我想逃跑也可以吗？”

    “那我就带你离开。”柒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泊如水，语气寻常，“当然，只要你将来不会后悔。”

    星野由美不禁愣住，怔怔地注视着眼前一脸冷静的女孩，仿佛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无法动摇对方。

    于是她笑了，似乎因为得到了某个希望的答案而开心，可是笑着笑着眼里的泪水却擅自落下，打湿了手背。

    “柒真可靠呀。”星野由美抬手擦掉眼泪，貌似遗憾地叹道，“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我们现在认识也不迟。”柒看对方擦眼睛擦得都红了，递过去一张手帕，“明天你想去哪玩呢？”

    “我吗？其实都可以。”她攥紧了手帕却没继续擦脸，而是微笑着问，“柒你想去哪玩？”

    “我也都可以。”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柒又瞥了眼窗外，扭头回来提醒，“你先睡吧，这种事不着急，可以明早再考虑。”

    打开床头灯，星野由美乖乖钻进对方早已铺好的被窝里，拉着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瞧她：“那你呢？”

    “我会守着你，直到你睡着的。”柒等她躺好了就伸手关台灯，然后走到窗边，看样子真打算守到人进入梦乡。

    星野由美笑了笑，听话地闭上眼睛。

    女孩的保证就好像一句咒语，不需要安眠曲也不需要睡前故事，她只要站在那，美梦就会到来。

    ……

    半夜。

    柒一直守在旁边没有随意离开，待听见少女逐渐平稳的呼吸确定人熟睡后她才并起两指竖在胸前，压低声音念道。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伴随着话音落下，漆黑的帷幕从天而降罩住整间房屋，形成了一个只能出不能进的结界。

    柒放下手，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星野由美，又扭过头看窗外。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寂静森林，此刻在夜色的掩盖下竟显出几分难言的诡异。

    杀手隐藏着气息趴在杂乱无章的野草堆中，就像捕猎前的豹子，耐心等待最佳的动手时机。

    他知道这次的目标仅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小姐，杀掉对方是易如反掌，但问题难就难在她雇佣来保护自己的保镖上。

    不知道那位究竟是谁，之前居然连续干掉了他的好几个同行，甚至在每次暴露位置后都非常谨慎地带人转移，光是调查他们的所在地就很消耗脑细胞。

    幸运的是，这次他通过采购人员很快查出了对方的新住所，以防万一还邀请了几位同行一起过来，如果今天的刺杀没能成功也可以把同行当挡箭牌扔过去为自己争取一些逃跑时间。

    好，算算也是时候该动手了……

    但就在杀手挺起脑袋准备发信号叫人时，身体却奇异地违背指令突然僵在了原地。

    他保持着仰面的姿势，双手撑地，一滴冷汗却悄悄滑过额头，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呼吸越发放轻。

    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后背不知何时竟贴上了一具温暖娇软的躯体，轻轻的，像是小孩子的重量，随手便能拨开，然而那把横在自己喉管前的隐隐带着铁锈味的匕首就如一座巍峨大山死死压制了自己。

    “在找你的同伴吗？”幽幽的，似青烟般飘忽不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无端让他生出一片鸡皮疙瘩，手指不住颤动，“我已经全部送他们离开了哦。”

    “不请自来非客也，希望下一次你们能挑主人家清醒的白天上门拜访。”

    可刚说完对方就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笑。

    “噢，我都忘了，你们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

    杀掉最后一个刺客毁尸灭迹，柒抬手用衣袖擦了擦不小心溅上脸庞的血，面无表情地收起[账]从窗户跳进室内。

    此时尽职尽责的空调依然吹着暖气，慢慢融化了她身上过于锋利的冷意。

    柒呼出一口气，走到桌子旁边准备拿水壶给自己倒杯温水。

    可能是找杯子的动静有点大，躺在被窝里的星野由美被吵醒了，翻过身，揉着眼睛不甚清醒地嘟哝。

    “……柒？怎么了吗？”

    “没事。”女孩十分淡定地喝了口水，“我就是想喝杯水。”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见对方不信，挣扎着要爬起来到自己身旁，她终于叹了口气，无奈地走过去摁住人，还帮忙把被子往上拉拉。

    “好啦，我说没事就是真没事，别担心。”柒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安抚，“继续睡吧。”

    “我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