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那件事后，爷爷将她送进了福利院。
“哎呀，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院长在第一次见面就笑眯眯地夸赞了她的容貌，用亲切和蔼的态度、温柔的笑脸成功说服了爷爷。
可是她不喜欢院长，不喜欢对方那种仿佛在看待贵重商品一样的眼神。
如果说贫民窟是真实的恶，那么外面的世界就是经过包装的恶，听上去似乎后者比前者更加虚伪恐怖。
爷爷确实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但同时也是个天真懦弱得不敢反抗的笨蛋，所以他没能看穿院长掩藏于笑容下的贪欲，还以为对方是真心赞美，于是很快放松了警惕，相信了那精心编制的谎言。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上当受骗，被人欺负得沦落到如今境况。
要不是她对那些前来搞事的流氓地痞从不手下留情，会死死咬着对方报仇，即使打不过也要暗算，他们家早就被搜刮干净，她也早就被打断手脚，要么扔去大街上乞讨，要么扔去红灯区卖身，哪能像现在这般自由？
自由。
对外面的孩子来说或许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但对他们来说，不付出代价就无法触碰其衣角，不够强大不够冷酷就无法平安地生存下去。
她知道，很多人（包括玩伴）都在背后嘲笑爷爷，笑他傻，笑他可怜又愚蠢，笑他看不清现实，总是对人抱有莫名其妙的幻想，不过那又如何？
爷爷的愿望由她实现，哪怕他的意愿会让双方永远分离，再不复相见。
因而当福田太郎蹲下身柔声叮嘱女孩要跟新家人友好相处时，她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哭闹让对方为难，只安静地目送他离开。
院长靠过来，把手搭在她肩上安慰地拍了拍：“别害怕，找到新的父母你会过得比从前更幸福。”
“你长得这么漂亮，未来收养你的家庭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放心吧。”
疼爱？什么样的疼爱？
女孩侧过身躲开对方的亲密举动，爷爷一不在，表情就变得冷漠下来，声音也淡了：“院长，请问我的房间在哪？”
见她居然敢躲避自己，留着短发的肥胖女人那张丑陋的脸有一瞬间扭曲，却很快恢复原样，笑呵呵地指向左前方的小木屋，亲切地回答。
“就在那里哦。”
“不过因为我们福利院的房间不够多，所以大家都是挤在一起睡，希望你不要介意，还有……”她突然停顿两秒，重新笑出来时脸上悬挂的神情带着微微恶意，愚蠢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其用心，“为了让你们能够更好更快地融入新家庭，老师会锻炼你们做家务的能力，培养劳动美德，好孩子可以得到奖励哦。”
“当然，做得不好的坏孩子也要受到一点惩罚。”
女孩听完恍然大悟，右手握拳敲上左掌心：“原来如此，‘爸爸妈妈’是想招聘保姆吗？”
“哎呀，怎么不早说呢？如果是做保姆的话，那我还是推荐他们去别家招，在福利院这种地方招人根本不合算嘛，太贵了。”
她轻飘飘地询问：“是不是呀？院长。”
“你！”女人的脸色立马黑了几度，大概是意识到对方跟别的小鬼不同，是个刺头，便硬逼自己挤出一副和蔼的笑容，温声道，“怎么会？收养你们自然是因为喜欢你们，哪里是来招保姆的？这话可不许再说啰，会伤害其他小朋友的心的。”
“嗯，这点倒不必忧虑。”学着对方之前的模样弯起眼眸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语气完美突显了她残酷的本性，“因为我压根就不在意其他小朋友。”
院长哑然。
女孩没有收到回应也不关心，边转过身往宿舍方向走边举起手随意地摆了摆：“差点忘记跟您说，如果今晚的晚饭掺有蟑螂木屑老鼠之类的杂物，无论是不是煮饭阿姨故意针对，我都会跑去厨房偷偷跟您那一份进行交换哦～”
“不想每天吃到虫子就请不要乱搞小动作，那么日后咱们就友好一点相处吧，亲爱的院长。”
说完，不管身后被气得差点吐血的丑陋女人，她哼着歌，迈着轻快的脚步推门踏进室内。
而同一宿舍的舍友自然听见了女孩对院长肆无忌惮讲的那些话，不敢接近对方惹祸上身的他们，一见她进屋就赶紧散开躲到各处角落，只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观察这位刚来就敢跟院长呛声作对的勇士。
……她怎么敢的呀？难道不怕老师折磨她吗？
被各种体罚早早驯服了的孩子们胆小懦弱得像是柔软的绵羊，既害怕新人和院长顶嘴会牵连自己，却又期待对方能做出不一样的举动。
然而她对同屋舍友莫名放到自己身上的期待毫不知情，自顾自地整理床铺为今夜的睡眠做准备。
晚餐她倒是留了个心眼。
没有等到开饭，女孩就借着上厕所的理由偷偷溜出去找厨房，然后爬上旁边的大树用茂密的枝叶遮掩身形，隐藏好了没让任何人发现不对。
爷爷领着她过来时，院长有带他们参观福利院并介绍各种设施设备，因此她对每间房子的位置和作用不说了如指掌也都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不仅不会迷路，还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帮上忙。
而院长显然是没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刚被挑战权威的她怎么可能不给自己出口恶气，狠狠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鬼一顿？
于是女孩就看见对方走进厨房交代负责人往她那份米饭里藏几枚小号的圆头钉，最好能割破那条讨厌的舌头流点血，看经过这次教训后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殊不知，当事人就坐在窗户旁的树干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平静的神情越发冰冷。
她没有出声，耐心等待负责炒菜的阿姨煮完饭，又等人离开了才通过窗户跳进厨房，先把自己米饭里的钉子全部挑掉，接着检查其余孩子的饭菜确定都没问题后弯腰翻找橱柜拿出一瓶农药，拧开瓶盖，卡着不会毒死人的量倒进给院长特制的豪华晚餐里。
布置完一切，她轻手轻脚地把农药放回原位，处理好现场痕迹后就悄无声息地从窗户跳走了。
——无人察觉这场发生在厨房里的变故。
晚饭时间。
大家都聚在餐厅，女孩顶着各色目光坦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周围没有一个孩子愿意靠近她，都躲得远远的，就连老师都在窃窃私语，有些还用看热闹的眼神将她扫视一圈，颇为期待接下来的好戏，甚至想用摄像机录下对方待会狼狈不堪的模样。
可惜，她全程保持淡定，捧着饭碗拿着筷子细嚼慢咽，没过多久就吃完了，完全瞧不出有哪里痛苦，表现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没能欣赏到女孩哭着求救的样子，失去嘲讽乐趣的老师们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怎么都想不明白她能逃过一劫的原因。
……难道这个该死的臭丫头没有痛觉吗？
思来想去琢磨不出真相的大人将其归为对方好运。
女孩平安无事，反倒是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办公室那边突然传来“噼里啪啦”东西落地的巨响。
“院长！”
众人惊呼，吓得赶紧冲去办公室查探情况，结果刚打开门就发现院长死死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倒在毛毯上翻滚惨叫，周围尽是受到波及从木架上摔落摔碎的古董花瓶。
慢慢悠悠地跟在后边进屋的女孩瞧见眼前一幕，不由挑眉，心想倒是浪费了这些昂贵物品。
院长喝农药中毒被紧急送进医院洗胃治疗，整个福利院兵荒马乱的，哪还有空管新来的小鬼？
没有老师故意找麻烦，别的孩子见对方一来院长就出事，更加不敢凑近，她便因此得了一段时间的清静，每天吃吃喝喝到处闲逛过得比谁都舒服。
直至一周后院长回来，脸色苍白得像涂了层厚厚的粉底，极其虚弱地躺在卧室里休息。
女孩就是在大家都睡着的半夜时分去探望她的。
喉咙干渴，迫切想要喝水的院长缓缓醒来，睁开眼就瞅见自己床头站着一道漆黑的身影，吓得她当场爆发出一声尖叫，倘若不是对方迅速伸手堵住了她的嘴，恐怕所有人都会被她的大吼大叫给吵醒。
“安静点。”不速之客没有收回手，保持着捂嘴的姿势让她闭嘴，只是声音非常稚嫩，甚至夹带着星点愉悦的笑意，在这黑暗的房间里，恐怖得仿佛某部电影出现的画面，恶鬼即将杀人。
联想到那个可怕的场景，院长不禁瑟瑟发抖，使劲点头表示自己肯定听话。
“太好啦，之前我还担心要是院长您不肯乖乖配合该怎么办？不需要详细说明情况就省事多了。”她弯起月牙眸，单手托腮笑得十分阳光灿烂。
听着对方的语调，不知为何女人总觉得耳熟，仔细回忆后瞳孔猛地放大——是那个臭丫头！
正当她准备发火叫人滚的时候，女孩漫不经心的嗓音轻飘飘地回荡于整间房屋。
“呐，院长，农药的滋味尝着应该挺不错吧？”
女人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会中毒完全是对方干的好事，于是勃然大怒，立刻疯狂地挣扎，被害成如今这副惨状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怎么挣扎，她都始终挣不脱那只轻轻摁住自己的柔软小手。
明明是个孩子，明明只是个孩子。
发觉异常的院长心里一惊，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干嘛那么生气？”她笑眯眯地用手指卷着颊边一缕长发，“不是你先朝我碗里放钉子的吗？怎么轮到你食物里被加了东西就气成这样呢？”
“……”确有其事，心虚的女人不由冒出冷汗。
“我啊，其实还是很想跟您友好相处的。”她歪过脑袋，有些苦恼地鼓起脸颊吐出一口气，“但我看您好像不太乐意的样子，唉，真糟糕呀。”
“您说，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比较好呢？”
院长听了二话不说疯狂摇头，又用眼神示意自己绝对服从她的一切命令。
见状，女孩眼底的笑意越发真切，语气也变得格外轻快：“虽然知道您在撒谎，不过您能这么快识时务真是太好了，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
“毕竟您很清楚。”她笑着，俯下身凑近对方的耳畔柔声细语道，“我这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您放药，下一次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您床边……恩？怎么感觉您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哈哈，您该不会在害怕我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吧？”
她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简直能气得人血压飙升，偏偏自己的命掌握在她手上，连动都不敢动。
“噗嗤。”女孩打量着院长强行挤出的讨好笑容，忍不住乐出声来，“没想到您居然有做小丑的天赋，不如您干脆辞职转行去马戏团表演吧？收获的鲜花说不准比现在要多得多哦。”
院长：“……”
——这个可恶的臭小鬼！
等终于玩够了，她才勉强止住笑意，眉眼弯弯地注视对方，双掌一合，欢快的声音充满了愉悦。
“好的，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那么从今往后希望您认清自己的立场老实做人，别给我增添多余的麻烦，否则的话——”
她悠悠地拖长了尾音，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中，笑盈盈地补上最后一句。
“您的下半生恐怕就要在医院的太平间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