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过去(一)

    从记事起,女孩就一直生活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据收养她的爷爷说,当时是凉爽的秋天,他刚结束完工作正准备回家,忽然在路边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极其细微的抽泣声,如果不是他耳朵灵敏,很有可能会错过她的求救,她就真的死在了那里。

    每到这个时候,蹲在河边洗衣服的女孩就忍不住叹气,因为对方每次讲的版本都不一样,上回还说她其实是被乌鸦叼着木篮送过来的呢。

    ……我是桃太郎么?

    她小声嘀咕,但又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真的是桃太郎转世,这样家里晚上就可以加餐了。

    鸡肉、猴子肉、狗肉,什么肉都行的,啊对了,还有桃子,那颗大桃子应该能吃很久吧?

    想到这,女孩默默抬手擦了一下嘴。

    “待会要一起去玩吗?”旁边跟着一起洗衣服的小伙伴洗完了就凑过来,笑嘻嘻地伸手指戳戳她。

    “不要,我还要晒衣服。”女孩摇头,捏着衣领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把水拧干。

    “好吧好吧……”对方撇撇嘴,蹲在原地,目送她抱着一桶重衣服摇摇晃晃地离开。

    ***

    忍痛放弃玩耍的快乐,女孩抱着水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家晒衣服,中途经过小巷听见从里边传来的棍子砸断什么东西和小孩子痛哭流涕的响声,习以为常地忽略掉后继续往前。

    溜溜哒哒地跑回家,她弯腰放下水桶,又回屋找出晾衣架拖到门前空地,然后扎马步,紧紧拽着吸饱了水的衣领,深吸一口气猛地扭腰把手中重得像头牛的衣服用力一甩甩到了架子上铺开。

    “哇哦,力气不错。”身后忽然响起的赞美声吓了女孩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姐姐。

    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裙子,只披件外套,外露的肌肤遍布青紫伤痕,嘴角甚至破皮肿了一块,但打理得干净整洁,眯着眼睛笑时别有一番风情。

    “夏花姐。”她礼貌地跟人打招呼,注意到对方手上拎着的袋子,隔着半块空地嗅到了很浓的鱼腥味。

    “过来,小不点。”佐藤夏花笑眯眯地朝她招手,等女孩走到面前就把拎着的塑料袋塞进她怀里,再颇为潇洒地一摆手,“送你了!”

    非常艰难地抱稳还活蹦乱跳的鱼,闻言她很是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对方:“夏花姐?”

    “不小心多买了一条鱼而已,用不着谢我。”女人摸摸她脑袋,打量了几眼后惊奇道,“哎,你是不是又长高啦?不过更瘦了,这样可不行哦。”

    “瘦比胖要跑得快嘛。”其实是因为东西不够吃才会这么瘦的,但是她不想说出来让爷爷伤心,况且爷爷平时吃得比自己还要少呢。

    “好孩子。”在这种鬼地方生活了差不多十几年,佐藤夏花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对方是在撒谎,然而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谎言,反倒笑得更真诚了。

    收到夸奖,女孩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

    佐藤夏花趴在矮围墙上,身体本能地凹出一个极具诱惑的姿势,支起手肘,托着腮帮子认真观察,片刻后肯定道:“好像你变得比之前更可爱了。”

    女人声音淡淡的,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可爱不好么?”她不太理解,“爷爷说大家都很喜欢我呢。”

    “在这种操蛋的烂屎坑里受欢迎才是大祸临头,别听你爷爷的,他懂什么?”佐藤夏花面露不屑,但想了想有一点还是认同的,“要是在外面,长得可爱确实有特权,随便撒撒娇就会有很多蠢男人争着抢着给你买单买礼物只为讨你欢心。”

    “呵呵,如果运气好能傍上一个大款,那你跟你爷爷下半辈子都不用为钱发愁了。”

    女孩似懂非懂的。

    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傍大款,不过听上去感觉很不错的样子,遂一脸天真地问:“夏花姐不去傍大款吗?你这么漂亮一定可以的。”

    佐藤夏花摆摆手:“我就算了吧,那些有钱人根本瞧不上我这种货色。”

    “不过……”她垂眸盯着已经能看出日后姿色的懵懂女孩,表情十分平静,“有机会你还是努力读书吧。”

    “努力读书,多交一些友善的朋友,上学,将来去哪工作都好,只要逃离这里。”

    “千万不要变得和我一样。”

    尽管不理解为什么不能变得和对方一样,可女孩依然听话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佐藤夏花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不算漂亮的脸蛋重新挂上笑容,轻快地向她挥手:“那就先这样吧,不耽误你做饭了。”

    “好的,夏花姐慢走。”她抱着怀里还在扑腾个不停的鱼,乖乖说了声再见。

    ***

    把鱼放进水桶,晒完衣服,翻出课本复习昨晚爷爷教的几个汉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室内的小板凳搬到厨房,先抓着鱼尾把鱼砸晕扔上案板,再踩着凳子努力伸长手去够刀架里的菜刀。

    然后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鱼剖腹掏内脏,切成薄片裹上面糊,开火扔进油锅里炸,等炸至金黄色捞出来装盘,那股香味瞬间散发,馋得女孩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反应过来疯狂甩头,试图将偷吃的欲望给甩飞。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爷爷都还没有回来呢,你怎么能想着一个人偷吃?”抬手啪的一声拍上脸颊使劲揉了揉,她闭紧眼睛咕咕哝哝地谴责糟糕的自己。

    刚巧,大门传来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她眼睛一亮,迅速跳下板凳急匆匆地朝那边奔去。

    “爷爷——”

    在工厂干了一天活累得腰酸背疼的福田太郎听见这声充满活力的叫唤,疲惫的脸顿时露出笑容,乐呵呵地伸手接住了飞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女孩。

    “喏。”老人蹲下身,将藏在口袋里的几朵花拿出来给她看,笑吟吟道,“是我回来的时候在路边偶然瞅见的,是不是很漂亮?正好配今天的晚餐。”

    “嗯!”接过花,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福田太郎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瓜。

    “噢对了。”原本在思考要把花摆到哪里才好看的女孩忽然想起,“今天夏花姐送了我们一条鱼呢,我都拿去做炸鱼啦,味道香喷喷的嘞。”

    讲到这,她又忍不住舔舔嘴唇,满脸写着期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尝尝了。

    “哎哟,夏花真是……这怎么好意思呢?”从来不收别人礼物的福田太郎赶紧让女孩盛一些炸鱼片装进食盒回送邻居。

    “无论珍贵与否,都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呀。”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教育。

    女孩表示认同地点点头,重新钻进厨房翻箱倒柜地找保温盒,等找到以后将炸得最嫩最好吃的部分夹入盒内盖紧,担心会有风,又特意找了块布裹得严严实实,坚决不让炸鱼受凉。

    怀里抱着温暖的布团,她兴致冲冲地推开大门向隔壁的佐藤家跑去,结果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一个穿着邋里邋遢、畏畏缩缩的矮小男人在夏花姐的家门前不断徘徊,似乎仍在犹豫,迟迟不敢敲门。

    但很快,他就用衣领遮住自己的面部,悄悄上前,屈指敲响了夏花姐的家门。

    大门从里面打开,男人快速闪了进去。

    然后门一关,灯也灭了。

    “……”

    女孩捧着手中的餐盒,安静地望着这一切。

    夏花姐要工作了,她心想,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有的时候就是会这样子,没办法嘛。

    回家,福田太郎发觉她手上还拿着保温盒,显然没送出去,不免疑惑:“怎么了?夏花不要吗?”

    把炸鱼片倒回碗里,她想了想,慢慢回答:“夏花姐在忙呢。”

    老人一听,什么都明白了,不由叹气。

    “算啦,明天我去市场看看有没有新鲜鱼卖。”

    女孩坐在板凳上,正准备拿筷子吃饭,见爷爷这么说,点了点头。

    虽然不喜欢,但生活依旧要继续,哪怕是狗屎一样烂的生活。

    第二天,她带着鱼汤去敲门,没人在。

    第三天,她带着鲜花饼去敲门,还是没人在。

    第四天,她没带东西,反而偷偷翻墙溜进了院子趴在玻璃窗上偷看,屋内却是一片漆黑,啥有用的线索都没发现。

    真是奇怪,夏花姐不在家会去哪呢?

    她十分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不过爷爷说对方有可能是离开去大城市了,便按下莫名不安的情绪耐心等人回来。

    可是等了快半个月,女孩没等到温柔善良的邻居姐姐回家,只等来她的死讯。

    ——

    夏花姐死了。

    据说是被人活生生打死的,身上有许多伤痕,泡在水里肿胀得都辨不清原样,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被撕烂了,哪里还有以前的干净整洁?

    她站在爷爷身边,手中拿着花,却如最后一次见到对方那样,安静,且无声地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

    爷爷哭得泣不成声,周围的人却是一脸麻木,似乎见多了这样的事,所以没有太大反应,甚至有些下贱的畜生遗憾地表示自己都没享受过,怎么她就死了呢?

    “太可惜啦。”他们嬉皮笑脸的,用一个悲惨女人的死来取悦自己无聊无望的人生。

    她抬头,看着那些貌似身强体壮不可战胜的大人,没有说话。

    结束葬礼后爷爷拉着她离开时,她也没有说话。

    吃饭,洗澡,进行日常学习,她都没有说话。

    只是入夜之后,女孩坐在床上静静等待,确定爷爷睡着了,才去厨房拿了一条绳子和一把刀。

    然后她走出了家门,披着皎洁的月光踏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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