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帘被拉上，整个屋子一片漆黑，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柒？”白发少年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从床上起来，紧锁着眉，六眼往周围扫视一圈，却没发现本该陪在身边等自己醒来的恋人。
手往下移，摸到口袋里因为发挥完作用而碎成粉末的金属小瓶，他不爽地咂了咂嘴。
“又跑哪里去了？”五条悟嘀嘀咕咕地翻身下床，找出底下的鞋子穿好，走到门口推门出去，正巧碰上刚准备来看望他的挚友。
“你醒了啊，悟。”伤口在硝子的治疗下彻底痊愈的夏油杰，左右仔细打量着对方，看人确实没啥大碍便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还有哪受伤吗？”
“当然没有。”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回答挚友，六眼专心致志地巡视四周，一副明显在找谁的样子。
找了一会，确定爱人不在附近的他又皱起眉头望向前面的杰，心情不太美妙地问：“柒呢？”
“你问我我问谁？我还想问你呢。”夏油杰单手插兜，没好气地瞅着对方，“怎么回事啊你们俩？”
“刚和伏黑甚尔战斗完，柒就莫名其妙地跟你打了一架把你捅个对穿，本来我与硝子是想阻止的，结果你又拒绝……拒绝也就算了，你还心甘情愿地挨那一刀没用[反转术式]治疗，当时你呼吸都停了，要不是我们冲上去质问的时候柒说你很快会复活，我们差点就要将你埋进土里了。”
“所以你们俩口子到底出什么事了？即便是闹矛盾也用不着搞得这么凶残吧？”吓得他们这些旁观者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再多来几次他们可受不住。
“啊，那个，是因为高层给柒下达的命令，要求她必须杀死我，所以我才会配合地演一出戏。”五条悟随意地摆了摆手解释道，不过他也从挚友的话中提取出了重点，“你是说，柒现在不在高专？”
“是呀，你‘死亡’后她把你交给我们就离开了，没说去哪。”夏油杰摸了摸下巴，“或许柒是想赶在悟你复活前去向高层报告吧。”
“希望如此。”因为恋人在这方面前科累累，导致她一不在自己跟前，白发少年心里就有些烦躁，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回宿舍等人，没有急着去找柒，以免破坏了她精心设计的计划。
——更何况柒曾经答应过他不会再隐瞒欺骗的，因此他想要最后再尝试一次，尝试着相信她。
但是他等了很久很久，最终等来的，却是高层的一纸通缉令，以及——柒叛逃的消息。
“别开玩笑了！”当五条悟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立即冲进了自己老师的办公室，非常愤怒地质疑，“柒根本就没理由叛逃！”
“是高层识破了她的谎言才找了这种可笑的借口试图驱逐她吧？”冰冷的眼神有杀意在里边蔓延，他努力压抑着想要立刻杀进总监部的冲动，冷冷开口，“为了给我下马威警告我吗？”
“他们是不是还派了人去追柒？”所以她才回不了高专，甚至来不及联系他！
“并非你说的那样，悟。”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忽然叛逃一事也给夜蛾正道造成了极大打击，他面露疲惫，却依旧强撑着精神对另一个自己最骄傲的学生讲明当时发生的状况。
“柒原本确实只是单纯地向高层复命，但不知道为什么，中途她莫名发怒对某个高层动起了手，即使身受重伤也要击杀他，后来更是在战斗中杀掉了数位高层与二十几个护卫，打破窗户的玻璃趁乱逃走了。”
“……”五条悟怔怔地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他略微翕动着嘴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柒怎么可能会突然做出这种事……对了，肯定是有原因的！”
少年瞬间找回心神，紧紧抿着唇，眼神再次坚定起来，看着面前的班主任，表情沉稳地说道：“老师，我不信柒会无缘无故地杀高层，这绝对是烂橘子的阴谋，我要找到柒亲口询问她真相，除非她自己承认，否则我决不会相信从那堆烂木头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
扔下这么一段话，他就头也不回地甩门离开，门板被“嘭”的一声合上，震落一层簌簌的灰。
夜蛾正道望着学生远去的背影，在他身后叹着气抬手扶额。
*****
五条悟先回了趟本家，去找自家那个当时肯定也在场的臭老头。
瞧着踹开房门、杀气腾腾走进来的儿子，五条家主顿感头疼地合起折扇敲了下脑门，思考着该如何在说明情况的同时安抚好这位来势汹汹的大魔王。
“柒确实杀死了加茂家那位在总监部的高层。”不过没等对方出声，他就早有预料地先回答了儿子一定会提出的质问，“别问我具体的缘由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你未婚妻的想法，如果连你都猜不出，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白发少年一脸冷漠地盯着他，就站在门口，没有坐下，更没有去碰父亲专门为他准备的茶水和糕点。
见儿子不肯接受这个听起来貌似很敷衍实际上却是真心话的答案，五条家主深深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好把过程讲得详细一些，尽量让人满意。
“柒进来报告说已经完成任务杀死你的时候表现得还很正常，其余高层很满意，然后她就提出要解除最开始立下的契约，他们也同意了，到此为止双方情绪都很平和，并没有发生意外，直至那位提出异议……”
【“你真的杀掉六眼了吗？柒。”居于幕后不曾露面的老者微笑着询问。
“是。”少女面不改色地回应对方的怀疑，镇定自如的模样很顺利地欺骗了其他高层。
“您若是不相信，可以自行前往高专确定任务结果的真伪。”
“这就不必了，我相信你的实力。”他笑了，接着又悠然悠哉地讲道，“但我得再提醒你一遍，我们之前立下的[束缚]，要求可是【彻底】杀掉六眼哦。”
“所以，柒，你还没有完成我的任务呢。”
“？”女孩微微一愣，很快，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飞速抬手摁着自己的胸口确认，随即脸色一变，冰冷刺骨的目光刹那间射向对方，欲要刺穿他的心脏。
所有人都同时感应到了从她身上缓缓散发出来的浓稠杀意，立马有高层怒斥她的无礼。
“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柒没有搭理那群乱吠的狗，只定定地注视那个给自己下了套的老家伙，扬手搭上腰间的刀柄，面无表情地开口，“你究竟是谁？”
“哎呀。”老人像是被逗乐了，愉快的声线含着轻微笑意，“才一段时间不见就不记得我了吗？”
“明明……”
他伸手推开遮挡的纸门，慢条斯理地解下缠绕额头的绷带，露出了——那道让人记忆深刻的缝合线。
枯萎腐朽的老者望着她优雅一笑。
“我们差点杀掉了彼此呢。”】
五条悟听到这里，瞳孔骤然紧缩。
“那·个·家·伙——”
白发少年死死捏着拳头，骨缝间响起细微的咯吱响声，他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那张漂亮的脸因暴怒而显得扭曲狰狞。
当初不在意的后果，如今反过来吞噬了他们。
见从父亲这再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五条悟闭上眼深呼吸，重新睁开，眸底已是一片彻骨的寒意。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思绪飞快运转，即刻想出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撤销高层的通缉令。
不愿浪费宝贵的一分一秒，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本家赶到了总监部，直接以雷霆手段震慑住了那群因他复活正惊慌失措的烂橘子，强行撤掉对柒的追捕。
——然后，找到受伤的柒，将她保护起来。
打电话吩咐家臣去搜寻柒的所在，他自己也循着现场留下的咒力残秽去追踪找人，但是才走到一半痕迹就彻底消失了。
没关系，这是要躲避高层派来的追兵，能理解。
之后五条悟又按照柒的习惯去了几个她最有可能选择的藏身处，找不到。
期间手机一直开着，不敢关静音，就怕会错过恋人的电话，可是特意设置的关注铃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最初的家与倒闭的福利院，一片荒凉。
中途回了趟高专，宿舍不见人影，杰、硝子和老师都加入寻找的队伍。
想起柒短信上曾联系过的情报贩子，花大价钱让对方查寻柒的踪迹，被告知有人在帮柒隐瞒行踪，是很高超的反侦查技术，短时间内没法有结果。
他怀疑柒又一次跑回了横滨，立刻动身前往，杰不放心，跟着自己一块过去。
靠武力直接打进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将那个还算难对付的小矮子交给杰，甩开朝他攻击的女人，五条悟单手拎起森鸥外，没有一丝波动的眼与他对视，声音平静地询问柒的下落。
森鸥外回答不知道，他从未和柒联系过。
内心逐渐烦躁，五条悟不相信，选择自己动手，将整栋大楼犁了一遍翻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
想问太宰治，却被告知他两个月前就叛逃了。
叛逃的时间有点巧合？将其列入怀疑名单。
利用术式停滞在横滨上空，六眼最大限度地运转不断观察整座城市，试图找出那熟悉的咒力，无果。
越发失去耐心，有点控制不住力量，差点毁了港口黑手党，遭到杰的阻拦，跟他狠狠地打了一架，稍微恢复一点理智，继续去别的地方找柒。
……
没找到。
没找到。
没找到。
……
持续整整两年的寻找，走遍日本的每一寸土地，仍然一无所获，冥小姐将钱退了回来。
有人劝他放弃，或许柒是死了，该往前看，话没讲完就被他打个半死丢进垃圾堆。
硝子猜柒可能是出国了，觉得有道理，当天晚上安排好了全部行程，打算每个国家都去一趟，就从中国开始，被众人拦住，说破了嘴皮子才勉强劝住他。
也对，万一柒哪天回家跟他错过了呢？不行，他得经常待在高专，只派人去国外打探情报就好。
又是半年过去，依旧没有消息。
整个日本的诅咒师都灭绝了，高级咒灵基本被祓除干净，咒术师们迎来极为罕见的空档期。
然而她还是没有回来。
一个月后，五条悟站到夏油杰面前。
“杰。”白发少年看着自己的挚友，古井无波的眼神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渊，连阳光都会被吞噬，无法映照任何色彩。
他平静地说：“送我去未来。”
——已经，忍耐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