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从洛菀夕的元霜殿出来,梁浅就回了昇明殿,他要在这等一个人,但等的人还没有来。

    他坐在御座上,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掌心出神,脑子里盘桓的是刚才用这只手掐住洛菀夕的脖子的画面。

    她痛苦的表情,哭喊着让他放手的声音,挣扎着将他的手抓出一道道血痕的画面,无一不清晰……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第一次“以诚相见”,两个人居然会闹成这样的局面。

    他忍痛般的蹙了蹙眉,痛的却不是手……

    “陛下,你手被抓伤这样,小人给你上点药吧?”一旁的卓九上前对梁浅说。

    梁浅回过神,抚了抚手背上被洛菀夕抓出的几条血痕,牵了牵嘴角说:“不必了,这算不了什么。”说完,他又换了个语调问卓九,“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卓九道:“陛下放心,殿里的人都撤下去了,从宫门到昇明殿这一路值夜的人,小人也细细查过了,都是从南边来的家世清白的人,不会和前朝有所牵连,敕将军今夜带人进宫来绝不会出什么纰漏。”

    梁浅点头说:“宫里人多眼杂,嘴上说归顺的人多,却不知赵硕安了多少眼线在这,今日那个人,朕必须见他活着站在朕面前。不可像上次那样,入了宫还生出意外。”

    卓九说:“陛下放心,今夜敕将军亲自押解,绝不会有岔子的。”

    梁浅点头又问:“听说今日太后派人去了元霜殿?”

    卓九答:“小的也听慧默说了,是太后想请娘娘过去,但都被慧默拦下了。”

    梁浅蹙眉,“会不会是太后觉察到了什么?”

    卓九想了想说:“应该不会。若真是觉察到了什么,慧默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人打发走了。”

    梁浅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没有觉察到就好,倘若让太后知道那个女人就藏在朕的后宫,还不知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浪。”轻叹一声,他又继续缓缓道:“对那个女人而言这宫中就如虎穴一般,有的是想置她于死地的人,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竟敢孤身潜入,你日后还需更警醒些,万不可出任何纰漏。”

    卓九忙应道:“陛下放心,小的一定会再放出风去,让人知道娘子如今正得圣宠,得君庇佑不喜吵闹,想必轻易也不会有人再去打扰。”

    梁浅微微颔首,盯着手上的血痕再无多言。

    两人说完话,又等了一会,殿门终于开了,敕离穿着武服入殿,他身后跟着个太监打扮的中年男人。男人身材消瘦,像得了什么病般有些佝偻还有些喘。

    敕离将人带到殿下向梁浅复命,“陛下,人已经带到了。”

    梁浅淡淡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身后的太监身上,他端详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阁下就是昔日大绥赫赫有名的绣金司首座,千岁大人江观成?”

    殿下人半晌不语。

    梁浅又一笑,继续缓缓道,“说起来朕和你也算打过一些交道,从前你手下的绣金使可是无数次想要朕的命,朕的大皇兄也是被你们构陷而亡,还有那些和朕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有多少没有死在沙场上,都是死在了你够构陷的圈套中,朕……原本很早就想和你见上一面了,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一见也算了了朕一桩心事。”

    殿下的太监终于缓缓的抬起了头,他眼窝深陷,鹰钩鼻下有一张薄的几乎看不出唇型的嘴唇,脸色也有些发白,白的都不正常。

    听了梁浅的话,他不禁放声大笑,笑完又喘了一阵才说。“陛下说笑了,如今您抚平四海,是贵拥天下的皇,像观成这般的将死之人又怎劳您费心记挂?至于我从前所为,说到底也是忠君之事,陛下就算记仇,恐怕也记不到我观成的头上。”

    梁浅不屑的将目光瞥向一边冷笑:“江观成啊,你不必跟朕绕弯子说这些鬼话,老实说朕今日请你来也不是为了叙旧的,照你从前所为,朕就算剐你个百次千次也不为过,可朕如今还留着你的命,你应该很清楚,朕想从你口中知道些什么。”

    说完,他又扫了一眼他发白的面孔和佝偻的后背,继续道:“还有你这副身子,朕已经找人看过了,最多拖不过半年,朕不会急着逼你去死,但你死后,朕一定会将你挫骨扬灰,朕说过会善待前臣,但像你这种罪孽深重的人,朕不会也不能替死人宽恕。朕知道你如今无欲无求,谁都很难撬开你的嘴,但朕想和你谈笔交易希望你最好答应。”

    “交易?跟我谈交易?试问一个要死的人,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跟你做交易吗?”

    “或许不是一件什么东西,而是人。”

    “人?”

    “一个你牵挂的人!人一旦心中还有牵挂的人,哪怕到死都还会被人掐着死穴,朕知道你如今记挂着谁,朕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朕想知道的,你走后朕一定帮你安置好她,绝不会再让她被你的仇人追杀。”

    江观成差点笑出了声:“陛下,你说笑了,我一个阉人,从六岁入宫当太监,再到执掌大绥绣金司,一路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父母早就离世,兄嫂也被我亲手杀了,还能有什么人值得我牵挂?就算你今晚就想了结了我,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是吗?”梁浅垂眸漫不经心的用手展了展案上的黄绸,慢条斯理道:“可敕将军跟我说,他们在天坟山找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有一个盲眼的妇人,当时你原本是可以逃的,是因为要救那个妇人才折返回来被擒的,怎么?那个妇人在你心中也占不到什么分量?那你为何要冒死救她?”

    江观成不屑道,“盲眼的妇人?你当我江观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我虽是个阉人,但以当年我的权势,哪怕我身上比你们这些男人少一坨肉,也有的是女人为了荣华富贵,跪着求着要舔我,我何曾把什么女人放在眼里过,于我而言女人要么是工具,要么是废物,区区一个盲眼的女叫花子,丑陋不堪,粗鄙不堪,我怎么可能把她放在眼里?”

    “可她说她救过你的命,你和她整整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她还说你待她很好,我还亲耳听见你称呼她作娘子。怎么这都是你演出来的?”敕离在一旁揭露他。

    江观成眼皮跳了跳,说:“是,她是救了我一条命,可若不是那个时候我被人出卖,遭仇人四处追杀无处落脚,她要不是一个盲眼女人认不得我,我早就将她杀了,怎么可能让她今日拖累我?”说着,他冷哼了一声,又道“还说什么我是特意折返回去救她?我江观成除了自己的命,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生死,不是因为坟山起雾,迷了我的眼,辨不清方向,我也不会被你们擒住。”

    “那既然这样的话……”梁浅漫不经心的开口,“看来那个女人的确是没什么用的,原是我们想错了。”说着,他又叹了口气说:“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江观成警惕的看着他问。

    “可惜朕本想留她一条命,给她谋个好的出路,可她却毫无用处,那朕还留她做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

    梁浅没有回答,只侧过头吩咐卓九,“拿一壶毒酒给那妇人送去,死了就埋进土里,不要丢入水井,记得埋深些。”

    听了梁浅的话,江观成忽然情绪激动的跳起来,却被敕离从后面一把攥住脖子摁倒在了地上。

    江观成趴在地上一面喘,一面骂,“梁浅你个狗皇帝,亏你平时还自诩清明,却随便草菅人命,那女人既然和我没有干连,你就该放她走!”

    梁浅冷漠的看着他说,“哦,原来你以为朕会这么做?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朕就会放过她?在你眼中,朕就是那么愚弱的一个人,如果是这样,你想朕又是凭什么赢了赵硕?”说着,他忽然身子向前倾了倾,目光带上了点同情的意味看向江观成说:“心里真的装着一个人的时候,想要装作满不在乎其实很难吧?”

    “梁浅你……”江观成用痛恨的眼神看向他,可心里其实是清楚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装不下去了。

    “说吧,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好了,朕就留着她的命。”

    “可我……”江观成气愤然而不甘的看向梁浅问:“可我就算告诉了你,你想知道的,那你又如何能向我保证,你会信守诺言?”

    梁浅用手摩挲着下巴说:“保证不了。”

    看了江观成两眼,他又道:“就算朕保证不杀她,你不信朕,朕说什么你会放心?或许……朕可以让人在你死后,给你烧封信去告诉你她的近况。除此以外朕也不知道还能跟一个死人如何保证?”

    “梁浅你耍我?”

    “耍你?朕说的都是实言,信则灵,不信则不灵。这事你考虑一下,朕给你十弹指的时间。想好了告诉朕你的答案。”说着他便开始用手指点着桌子数数。“一、二、三……”

    在他就要数到十的时候,江观成咬着牙点了头,“好,我就信你一次。”

    梁浅收回手指,冷笑一声,给敕离递了个眼神,“还不快放了千岁大人。”

    敕离立刻松手放开了他。

    江观成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看向梁浅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无非就是赵硕的下落,可我老实告诉你,我也没有确切的消息,早在你们大军入城前,他就已经把绣金司里他最信任的亲信都调走了,而我……不过是一枚弃子,他把这些年来他让我帮他做的所有见不得人的事,包括引盘陀人入关烧杀屠略换取外援,都推到了我一人身上,让百姓把所有民愤都宣泄在我一人头上,这样无论如何都无损他的清誉,而他,哪怕亡国,都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君王。”

    梁浅听完轻笑:“你给朕讲这么长的故事,就是想告诉朕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过只是一个倒霉的替死鬼。你以为朕想听的是这些?”

    江观成却说:“你急什么?我说了不知道他的下落,却也没说一点能让你能感兴趣的消息都没有。”

    “我感兴趣的,那你说说看。”

    “我知道在破国后赵硕曾去过黑玉城找黑面鬼医。”

    “黑面鬼医又是什么人?”

    “给人换脸的,原本我也是要去找他给我换脸的。”

    “后来为什么没换?”

    “因为整个黑玉城的人都被赵硕灭口了。”

    “你的意思是赵硕早就改头换面了?”沉吟了片刻,梁浅又说;“之前朕倒是见过有伶人带着他的假面想要蒙混朕。”

    江观成却说:“换脸可和假面不同,假面是可以恢复的,那换脸可就是完全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原本赵硕他自己就很会模仿声音,他要想从头到尾的变成另外一个人,单从外表绝对没有人能认得出来。”

    “那你说他到底把自己换成了什么模样?”

    “这可说不准,这世上除了他那几个亲信,估计见过他换脸时样子的人,应该都被他杀了,不过……”顿了一下,他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回来宛城的,他不会甘心销声匿迹的活着,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把帝位坐稳,他一定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这样他才能知道你的一举一动,说不定……”

    他说着故意瞟了一眼身后的敕离和站在梁浅身边的卓九,意味深长道:“他费那么大的周章换一张脸,就是为了……藏在你身边来。”

    旁边的敕离和卓九立马脸色就变了,敕离问他,“欸,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观成却冷笑道:“我不过打个比方。”

    敕离火冒三丈道:“比方能乱比吗?我说你就是那赵硕变的能成吗?”

    “那我该怎么说?谁知道他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不知道就别说!”

    两个人闹的不可开交,还是梁浅淡淡开口打断了他们,他向着江观成说:“你知道的就这些?”

    “别的事估计你也查的差不多了,我又何需在这多费口舌。若你觉得这还不够,还想知道什么,你问。”

    梁浅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又淡淡的开口道:“朕再问你个别的问题。”

    “关于谁的?”

    “阿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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