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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而这句话听到裴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身无分文到处借钱花的姑娘家嘲笑了,于是裴胄在送连欶回清漳小馆后,就连夜赶回离鸿殿,翻出自己这么多年攒的私房钱塞进怀里。

    一直到走出殿外,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干些什么。

    抬头望见天上又渐渐变大的风雪,裴胄突然莫名地笑出声。

    “可真蠢啊。”浓重的夜色里早就无行人来往,所以这句话,他明显是在骂自己。

    负手而立的萧条身影就站在离鸿殿门口,这个百年前迎接他成为匽都王的大殿,千年如一日地屹立着。

    从罗丈城离开时,连欶不舍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城池,喃喃道:“不知道下次来什么时候了。”

    她从未像今晚这般高兴过,不是因为吃到了各种吃食点心,也不是因为自己有了过冬的衣物,而是因为她看到了仓旼爷爷形容的人间景象,他们的生命是短暂的,所以便格外珍惜时光,用自己的努力创造出繁华热闹的生活。

    当然,也是因为裴胄,动了动包裹在兔毛手套里的手指,连欶抬头,望着裴胄流畅如笔锋的下巴,轻声道:“裴胄。”

    风刮在脸上是疼的,但裴胄还是听到了连欶的声音,以为她又要开始不停的叨叨,索性放慢飞行的速度,以防自己说的话被风刮散,“何事?”

    脚下是快速褪去的密林,头顶是不断追逐的月亮,不似起初被带着飞的忐忑,连欶心里出其的平静。

    明明之前她还能跳到裴胄身上夸他真好,结果现在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倒是暗自红了脸庞,在心里说道,裴胄,你真好。

    就像仙庭的仓旼爷爷,对她一样好。

    在浮幕宫弟子格外关心的排行榜放出时,连欶正央求着云非鹤给自己讲他那些传奇过往。

    而云非鹤除了主动说起自己第一次接的任务,其余的,他是闭口不谈。

    对此,连欶差点没把胭断骨刀抵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说,“求你了,就多说一次,就一次。”

    她真的很想知道云非鹤口中的那些趣事,什么志怪精奇,民俗民生,她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云非鹤只是用扇柄毫不客气地打开连欶凑上来的头,嫌弃道:“好奇心太强可不是什么好事。”

    主要是裴胄自那天从罗丈城回来后就消失不见,连欶又无聊得发霉,她无论去哪个峰,都不怎么受待见,所以这才来叨扰云非鹤。

    斗嘴打趣的两个人就坐在葛长老的吟月阁外的华亭里,亭下不时有着笑声传出。

    而就在阁楼外的屋檐下,北长缨就立在门旁,眼神晦暗地看着他们两个。

    直到双腿麻木,她才举步离开。

    而云非鹤也在北长缨离开后,展开衣袍的前襟,送客道:“以后你无事,便不要来第四峰了。”

    突然被嫌弃的连欶一脸受伤道:“为什么啊,这里又没人不让我来。”

    再说了,第四峰的其他师兄弟看见她来了都笑着欢迎她,难不成她又被单方面孤立了。

    一阵冷风刮过,天上竟飘下星星小雪,空气中还透着似有若无的淡雅草木香。

    送走不情不愿的连欶,云非鹤准备去找葛长老的步子被身后的声音给制止。

    “云非鹤,你确定要跟我们龙荒王族对上吗?”

    别以为她没有看出来,云非鹤就是故意让她不跟连欶对上。

    侧身回望着面含愠怒的北长缨,云非鹤收起展开的折扇,将玉面折扇放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敲打几下,缓缓说道:“北长缨,适可而止吧。”

    不是所有人都要为她的使命而担起责任的。

    云非鹤到罗丈城之前就是在龙荒朔漠一带活动着,自然知道面前的女将军,曾是龙荒里最受宠的小公主。

    但一场无妄的天灾给那里的人带去了战乱和病瘟。

    如果他没猜错,恐怕是浮幕宫和突然出现在龙荒的魔修之间的一场大战,才让龙荒王族看到了希望。

    至于堂堂王族为什么派一个小公主前来浮幕宫求取救灾之法,云非鹤就不得而知了。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连欶在走到第五峰山下时,原先的零星小雪已经变成鹅毛大雪了,她倒也不急着回去,就坐在路边的小亭下看漫天的大雪落满浮幕宫。

    北长缨自云非鹤走后就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如果不是她数次求见葛长老,却都被告知他也无法医治龙荒病瘟。

    如果不是她走投无路。

    如果不是连欶突然闯了进来,她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整日嘻嘻哈哈的连欶身上。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让连欶去试一试。

    哪怕这个病可怕到会瞬间夺人性命,她也要做。

    身上裹着裴胄给她买的鹿皮狐绒外褂,连欶百无聊赖地欣赏着入目的雪景。

    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冒出在耳边。

    “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吗?”所以才会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

    “对啊,从来没见过。”无论是丹霄神岛,还是仙庭,她都不知道,原来天上除了雨,还能落下这么雪白又冰凉的花瓣。

    连欶说完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跟自己说话的是久不见面的镜辞长老,她心一急就吓得原地弹起道:“不知道是仙,呸。”

    “不知道是镜辞长老,我是不是不小心冒犯您了。”她可记得其他弟子跟长老说话时,不是跪着就是卑躬屈膝的,她刚刚好像怎么说话来着。

    反正没有敬畏,就像她跟裴胄说话时那样,随性自在。

    镜辞还以为自己的模样不似游无极那般苛刻,会让连欶放下戒备,像朋友般聊天呢。

    但他再怎么看起来温和,也改变不了自己是应该被尊重的浮幕宫长老。

    撩起衣袍后摆坐在亭下的石墩上,镜辞将身前的长萧放在石桌上,如玉石般清透的声音说道:“无妨,是我唐突了。”

    示意连欶坐下后,他接着询问道:“先前我忙着加固结界,未来得及关照你,不曾问过你在浮幕宫可还习惯。”

    盯着镜辞手握的长萧,连欶看着它通体雪白的样子,竟莫名想起裴胄修长的手指,也似它般洁白无暇。

    无风时,大雪便直直砸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树枝上,屋檐上,还有成片的草地上,如果不是入目的银白,恐怕屋内人都不知道,原来雪已下得这样深。

    连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她从没觉得自己以前过得有哪里不好,现在在浮幕宫她唯一高兴的点就是不用被催着干活了。

    摊开撑在下巴处的手,连欶只好说道:“还好吧,我在哪活着都一样。”她生来就是命硬好养活。

    倒没想到连欶的性子这么随意,镜辞愣了一瞬后,也只是眉眼含笑道:“那便好。”

    至少他的私心,不会成为连欶的负担。

    “不过长老,你当初为什么将我留在第五峰。”她再笨也该知道,大名鼎鼎的浮幕宫长老,怎么会上赶着让她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鱼小虾当弟子,其中肯定有她没有嗅到的猫腻。

    镜辞放在袖沿下的手无声地曲起,指腹来回摩梭着玉萧的纹理。

    “当时不是说了,待你觉得我配得上做你师父时,你再拜师也不迟。”

    连欶对人的坦诚有着迷一样的执着,倘若是有人在她面前遮遮掩掩,那她也会收回送出的真心。

    虽然不知道镜辞为何选择隐瞒,但连欶还是端得单纯道:“长老,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傻啊?”

    在镜辞看来,连欶顶多算是没被世俗沾染,傻是远远算不上的,如果她真傻,那日便不会在练武场说出那样一番话了。

    但他还是挺好奇连欶如此跳脱的想法,“为何这样说?”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表现得无害,所以谁都把她当傻子。

    “因为我看起来很好骗啊。”

    所以镜辞哄骗她,徐行和朱华希轻视她,凌烟不喜她,就连云非鹤也只是把她当成孩子心性,还有裴胄,动不动就恐吓她。

    这些她都知道,但她并不愿意因为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而改变自己,她就是她,她不是任何其他人。

    如果她因为某个人而改变自己,那她也将不再是她自己。

    看着她释怀又无奈的神情,镜辞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就像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又怎么能祈盼从外人那里得到答案呢。

    但出于对连欶的保护,他暂时还不能放连欶下山,否则她前脚刚走,后脚百川流就会要了连欶的命。

    下雪时,各峰长老都停了对自己弟子的修炼,让他们有时间聚在一起围炉煮茶。

    但今日爱喝茶的裴胄不在,连欶也落得轻松,干脆在亭子里听镜辞长老吹曲。

    一曲玉花愁断肠,连欶听不懂曲中的意思,只觉自己如果是曲中的主人公,肯定是落了个众叛亲离的残生,否则怎么会如此凄惨。

    悠扬婉转的萧声破开漫天的大雪,响彻整个峰谷,在百转千回间,将玉花愁送到每个山头。

    凌烟举着一把红油纸伞,瑟身而立于镜辞的小院门口。

    因为大雪而压弯的梨树枝头轻轻触到伞面,像是在嘲她的自作多情。

    她因寒冷而惨白的小脸在伞下蜷缩着,凌烟伸出僵直的手,接一片随曲起舞的雪,将声音揉碎化在手心里,“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

    她的屋外不是滴到天明的雨,而是从未到临过的好梦。

    裴胄在忙完匽都灾民收尾的事情后,就在余殃余祸的请求下带着他们来到了凡间。

    只是在路过龙荒朔漠时,裴胄发现了十几名躺在两界相汇处的眉山山脚下的凡人。

    “主君,他们遍体发黑,恐是中毒。”余殃在匽都的本职工作就是统计死亡的人数将他们登记在册,对于各种死因,他恐是见过最多的侍从了。

    余祸把裴胄拦在原地,自己撒开腿跑到余殃身边蹲下,闻着刺鼻的尸臭味,余祸捂着鼻子问道:“你能看出来是中的什么毒吗?”

    余殃本事还没有大到这种地步,只是他确实在古籍中见过这种死状的人,“我还不确定是不是那种毒,只是,主君,他们为何会跑到眉山。”

    走近的裴胄也在想余殃问的这个问题。

    这是阻隔了人间和匽都的眉山,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前来。

    余祸嫌弃地撇了一眼说话的余殃,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们都成这个鬼样子了,死哪不是死,而且说不定眉山里有能解毒的药呢。”

    看着横在雪地上的尸体,他们的穿着似是普通百姓,连棉衣都未曾裹身就这样莽撞的地进了神秘的眉山。

    就在三人说话时,一缕未曾被他们察觉的黑气快速钻到地下,直到消失不见。

    “主君,可要把他们焚烧。”像是这种中毒而亡的人,如果不及时处理尸身,早晚会有疫病传出。

    余殃也是为龙荒的其他百姓考虑,毕竟疫病是传不到匽都的。

    裴胄点头应允了余殃的想法,看着被余祸他们连着一个个扔进火里的尸体,裴胄蓦地想起那日的云非鹤,不知道这些人的死跟浮幕宫有没有什么关系。

    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浮幕宫绝不似它表面看起来那般,只是一个修仙的名门正派。

    将余殃余祸安置在罗丈城等候消息后,裴胄转身来到了清漳小馆。

    还未抬脚进门,就看到院内的小径上,走出来一个蓝衣女子。

    裴胄并未躲藏,他也不打算躲。

    从屋内准备外出的凌烟手举着油纸伞,缓缓站定在裴胄面前。

    “这位师兄是来找连欶吧,她不在,你请回吧。”凌烟只知道连欶一大早就出了门,至于去了哪里,也不是她能知道的。

    按理说凌烟也是好心一片,不希望裴胄白跑一趟,但他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远去。

    目送着景泰蓝长袍的师兄离开,凌烟再一次感叹连欶的好命,“但人总不能一直走好运吧。”

    她从不信什么天道酬勤,就像她母亲是郡主,所以她生下来就是郡主。

    裴胄本想循着连欶的气息找她,但因为连欶整天哪都逛,所以整个第五峰除了弟子居,到处都是她留下的气息。

    故而裴胄也只是摇摇头,无奈地背手转身离开,他知道连欶一定会回自己的小院,还不如去那里等她。

    只是在他准备离开时,突然从不远处的凉亭下传来一阵箫声。

    暗含着无尽内力的箫声传遍浮幕宫,裴胄知道,吹箫的人,回来了。

    那个在龙荒差点和他同归于尽的人,终于出现在浮幕宫。

    哪怕打得天昏地暗,镜辞和裴胄也相互没有照过面。

    所以裴胄在看到此人就是第五峰的长老镜辞时,一时间不由得佩服自己数次之下,竟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而就在镜辞身旁坐着赏雪的人,不就是让他找了一路的连欶吗。

    脚踩着清脆的雪,裴胄细微地发现,下在人间的雪似乎与匽都不同。

    人间的雪像盐,看似蓬松,踩上去却紧密严实。

    而匽都的雪,却粒粒分明,生生把人淹没。

    眼看大雪没有将停的意思,连欶也没打算回去这么早,就稳坐着闭眼听些伤感小曲。

    裴胄在不远处望着异常和谐的两个人,竟生出自己此刻走了,便是落荒而逃的荒唐感。

    “匽都终究不与人间相同。”

    他不过是来自异域无法言明的怪人,伪装地再像,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离开的衣摆带动路边的杂草,连欶的余光好似看到一片熟悉的身影,只是等她转身看时,裴胄已经离开,回到了清漳小馆。

    一曲毕,连潜在深山处的老鸦都被以为外面哀鸿遍野了,争相飞出打探实情。

    而连欶也早就坐累了,起身告辞道:“长老,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

    镜辞本想再吹奏一首欢快的曲目,但他从不强人所难,“回吧,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分道扬镳的两个人从两条截然相反的小路上山,但无论路途是蜿蜒曲折,还是笔直平坦直达峰顶,走在两条不一样道路的人,终究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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