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想看看云非鹤实力如何的连欶，还是在裴胄的提醒下后知后觉，“哦，看我这记性，他已经被葛长老擢升为高阶弟子了，自是不用比的。”
而云非鹤这一后门走的，可以说让很多人都无比眼红。
不过这些人里，自然不包括第四峰的弟子。
不是不相信自己师父研究出来的药，他们只是有着更高的觉悟，更愿意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
对此侯子瞻鼻孔朝天地表示，真是一群虚伪的人。
越过高处的薄雾，连欶在一片湖水蓝人群中，轻易就找到了已经换上景泰蓝长袍的云非鹤。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在茶棚看到他时，活像个算命先生。
虽然云非鹤在地位上是与其他高阶弟子对等的，但无论是实力还是经验，他都能被轻易碾压。
本以为会把他安排在明天上午的比试中，结果百川流却直接把他的名字抹掉了，说是他重伤未愈，待来年再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云非鹤这是得到了葛长老和宫主的偏帮。
在任何群体里，如果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么其他人便会抱团孤立这份特殊。
不过再多的冷眼冷语在云非鹤这都是不痛不痒的，他照常跟着其他师兄们修习术法，只不过偶尔会被葛藟叫走，派去干一些私人的事情。
裴胄顺着连欶的目光望向第四峰，跟其他峰的人不同，第四峰仿佛对比试都兴致缺缺。
连欶跟他解释说，“因为第四峰的葛长老醉心炼药，所以他的弟子大都修习治愈之术，或是研究草木。”
这么说来，连欶倒不奇怪北长缨为什么会不敌凌烟了，因为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镜辞长老才是整个浮幕宫修为最高的存在。
就连选拔弟子的阵法，都是镜辞自创的，可以看出来，他的能力，远不似他的年龄那般让人轻视。
最后一场是君让尘和第三峰弟子的比试，毫无悬念，君让尘直接一招取胜。
把暮归剑收回鞘，君让尘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走兽，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缓缓走下了比试台。
“他应该是你们当中的翘楚了”这话是裴胄说的，连欶认同的不能再认同了。
“你说的没错，在山下时，云非鹤就说他的修为高深，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幸而她没有招惹过这个人。
因为在比试台上设了阵法，所以各种剑气和术法攻击留下的杀意都被悉数收纳。
待三阶弟子的比试结束后，中间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这段时间的慌乱和紧张就算告一段落，连欶也在人群散开前拉着裴胄跳了下去。
走在回清漳小馆的路上，两人恰好迎面碰上前往饮源殿用膳的谢炤清几人。
眼看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连欶只好拦在若无其事的裴胄身前，跟他们招呼道：“哈哈，这么巧啊。”
其他人本就不是多嘴之人，倒是慢悠悠跟在后面的侯子瞻从谢炤清和凌烟身后探出头来说道：“也不是说多巧，到饮源殿也就这一条路。”所以他们不得不走。
眼看气氛尴尬到凝固，连欶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放，还是谢炤清及时开口缓解了一下。
“连姑娘可是去看比试了。”
要不说这人跟人不一样，连欶就爱听谢炤清说话，不仅声音好听，而且还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一直把手背在身后冲裴胄示意的连欶欲哭无泪道：“对啊对啊，你们都还挺厉害的。”
裴胄虽看见连欶摆手叫他离开，但奈何他不愿，而且还丝毫不惧路边不断过路的人。
凌烟轻轻看了一眼自己斜后方的北长缨，虽然她赢了比试，但开心却只有一瞬，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北长缨故意放水，那被打下台的，就只有她了。
侯子瞻撞开拦在身前的谢炤清，抱着臂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边走还边欠揍道：“唉，厉害有什么用，不还是比不过君让尘，就连云非鹤都当高阶弟子了。”
如果不是看到站在旁边竹林里的君让尘，连欶会以为侯子瞻这只是单纯的感慨。
临走之时，侯子瞻还挑衅地看了一眼负剑而立的君让尘，随即大声道：“什么时候才是小爷我的出头之日啊。”
在他走后，北长缨也微微垂首向路旁连欶示意，看不出来她的悲喜，好像什么事情都无法动摇她的情绪。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连欶才奇怪道：“怎么他们是没看见你吗？”她还以为得费些口舌解释呢。
走在她身旁的裴胄帮连欶拿掉落在肩头的枯黄树叶，捏在手里搓捻道：“秋天已经来了。”
从初春，到初秋，山里的光景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不是后山逐渐光秃的树条，连欶还以为浮幕宫会像仙庭般，只有一季呢。
而连欶养在水缸里的莲花也在一夜之间凋零，就连莲叶也萎黄缩水。
不过那些冰雕的莲花确如裴胄所说，从未消融。
眼看天越来越短，山中的秋冬也来得比山下更加匆忙，而弟子们早就在主峰领取了过冬的弟子服。
可怜的连欶钱袋空空，只能终日躲在房里不出门。
哪怕裴胄拿变成冰雕威胁她，连欶也只是把自己捂在棉被里，“不去不去，说不去就不去。”
她才不要去什么第四峰呢，外面的风都刮得她脸生疼。
裴胄在余殃的来信中，知道匽都灾民的事情已经完成地差不多了，而让闻铩调查的事情也有些眉目。
不过他先前去了几次第四峰，都没有找到璃魔族的痕迹，便猜测浮幕宫很有可能把他们安置在山外。
独自喝着热茶的裴胄，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团，放下茶盏说道：“你若实在不愿，那我此去山下可就，”
山下？什么山下？浮幕宫的山下？连欶还没等裴胄说完，就蓦地打断他，“你说什么？”
蜷缩在被子里的连欶掀开身上的束缚就跳到裴胄面前，睁着两个放光大眼珠子，就差把额头抵上他的头了。
眼神藏不住笑意的裴胄抬眸戳着连欶的脑门，想把她推远点。
但泛着凉意的手指却被连欶温热的双手捉住，乞求道：“求求你了，带我去吧，你知道的，我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睡也睡不好，天天就想着能下山看看。”
也不知道山下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自连欶那日从饮源殿回来，就一直念叨着山下的罗丈城。
而早就不厌其烦的裴胄，在忙完自己的事情后，这才腾出时间来，当然，他也是故意逗连欶，看她会怎么求自己。
眼神轻飘飘地落在连欶小巧细嫩的手上，此时她手握着的，不是没有感情的器物，而是他终年阴冷的手。
源源不断的温热从食指传来，裴胄仿佛感受不到一切存在，只有被连欶暖热的手指才是他的本体。
仓皇地抽回自己的手，心思各异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狭小屋内的某个人，早就红彤的耳侧。
说连欶吃不饱，食堂大婶第一个跳出来说不可能。
整个饮源殿的后厨谁不知道她连欶每次来吃饭后都要打包带走一份，大婶还亲切地关心她会不会撑到，结果连欶丝毫不脸红地说自己当宵夜吃。
其实那是她怕裴胄会饿到，才厚着脸皮带饭走的。
当然，她带的饭，十顿得有九顿是她自己吃的。
裴胄起身整了整自己平滑的衣角，泛着麻意的嘴唇开开合合，终于在连欶卑微的目光中，揽上了她圆润的肩头。
“扶好我。”
冷冽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连欶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两个人就乘风般破门而出，在夜色里，冲出浮幕宫的禁制，转瞬来到山下的罗丈城。
脚步虚浮的连欶被裴胄放到地上，原先紧搂着他腰的手固执地不放开，“你下回飞之前能不能知会我一声。”
她就一个心脏，吓破了谁来救她。
没有理会满腹埋怨的她，裴胄淡淡看了眼来往热络的城门口，低头看见连欶还在控诉自己，无奈道：“再不进城，我马上带你回去。”
在连欶这里，没有什么比威胁更好用的了。
下一秒她就老实站直身子，转身微笑道：“我们走吧。”
跟上挑着酒坛的大爷，连欶闻着前面传来的阵阵酒香，歪着身子问走在自己身边的人，“你知道酒是什么味道吗？”
滴酒未沾的连欶好奇心爆棚，她只听其他弟子说过酒是什么好东西，但她从未尝试过。
匽都人比人间更喜爱饮酒，因为酒能热身，故而匽都的酒十分烈，喝多的情况下甚至能脱去外袍，在雪地里打闹。
可裴胄却不爱饮酒，除了天阊城主送来的一车冷梅酒，他偶尔会在心烦意乱时喝上一口，其余时间，他并无多大兴趣。
但裴胄还是如实告诉了连欶，酒是什么味道，“此物辛辣无比。”而且越醇厚越辣。
故而连欶循着印象把酒划在了香辛料的行列。
走进灯火通明的罗丈城，这是连欶第一次看见凡人的不夜城。
“好热闹啊，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想下山了吧。”因为连欶在吃饭时听到有出任务下山的师兄说。
“现在的罗丈城啊，正举办着一年一次的赏秋会，白天看上去，这城里平平无奇，但一到了晚上，所有人都涌入其中，什么贩夫走卒，杂技表演，在城里随处可见。”
“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这罗丈城不是挨着我们浮幕宫吗，他们城主每到这个时候就放出风去，说我们浮幕宫会派弟子下山，只为让他们一睹仙人风采。”
不得不说，这罗丈城城主是个搞营销的高手，不仅给罗丈城带来了客流，还借浮幕宫这股东风，成功被评上最让人向往的城市之一。
原本并肩走着的连欶裴胄不知何时被人群挤散，等连欶从路边的摊子上回神时，身边已经不见了裴胄的身影。
没由来的恐慌席卷心头，连欶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甚至需要不断躲避，才能不被冲散。
不知过了多久，她哪也不敢去，更不敢大声呼喊，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个朝她走来的人。
直到她借着路边的烛光，看到一个身形跟裴胄很像的人，才急得迈开步伐。
“裴，”拨开涌向她的人群快步追上，但每次都是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抓到了裴胄的蓝色衣摆，可每次都被不同的人撞开。
数不清的委屈涌上眼眶，连欶立在原地不想再追，直到有人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惊醒，只是这时，她已经完全找不到那个相似的背影。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去时，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
“要去哪里？”
自头顶传来的清冷声音是那么得熟悉，熟悉到让连欶强忍的泪滴潸然落下。
裴胄看不到低头的连欶是什么表情，但他能感受到，连欶的心情跟刚才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拉着连欶的裴胄被过往的人奇怪地看着，直到他按捺不住心头的烦躁准备让连欶抬头说话时。
连欶抹了一把泪，强笑道：“哪也不去，我想回去了。”
裴胄这下确定了，连欶确实有些不对劲，而她的这份别扭也影响了他，所以以裴胄为中心的附近街道温度骤降，甚至有种风雪欲来的态势。
不远处的商贩看见自己货品上落的雪花时，还拉着身边的人看，“真邪了门了，你们看，这天竟然下雪了。”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连欶在甩开裴胄的手后，就快步往城门口走去，虽然她知道，若是裴胄带着她，回浮幕宫也就是呼吸之间的事情，但她现在并不想跟裴胄说话。
看着逆行于人群中的连欶，每走三步就被逼着退两步，裴胄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后趁她不注意，就拉她的手腕躲到旁边的小巷里。
心里还在闹别扭的连欶挣扎着要出去，却被裴胄长腿一拦，困在幽深的巷子里。
昂起眼泪干涸的脸，连欶气恼道：“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去回去吗？”
裴胄看了眼她湿红的眼眶，旋即看向热闹依旧的街道，不懂明明要下山的是她，但走到一半说要走的也是她。
如果不是她说话的语气，裴胄还以为自己牵错了人，所以他好心提醒道：“你还没逛完。”
听他这么一说，连欶更气了，松开紧握的手，她抱着手臂侧身道：“那好，从现在开始我要自己逛，你去城门口等我吧。”
不管如何，裴胄也只负责带她下山，至于她想两个人一起走，还是更喜欢一个人逛，他都没有异议。
只是。
裴胄看着自己手里刚刚买的兔毛手套，还是拉过连欶负气的手，一把塞了进去。
“把这个戴上。”
巷子外是来回过往的吵闹人群，巷子里是相对而立的男女，裴胄借着透过来的烛光，不真切地低头看着连欶忽闪的睫毛，仿佛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滴。
柔软的兔毛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连欶以为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
待她翻过来看过去后，才发现这是一双白毛手套，一扫先前的阴霾，她再次没出息地笑了出来，“你是去给我买这个了。”
看着连欶戴上雪白手套的手伸在自己面前，裴胄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事。
耳朵再一次红着说道：“刚才看到有一个老人家挑着扁担贩卖，我看你在选东西，就追上去买了一个。”做事从不喜欢解释的裴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这一通。
不过看着连欶转晴的脸，他第一次觉得解释也不算多余。
学着小兔子握了握手，连欶简直喜欢地不得了，她一高兴，就会忘了形，几乎快挂在裴胄身上，顺便话痨的属性又犯了，“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买啊？为什么？为什么？”
还让她以为自己被抛下了，心里都问候了裴胄的十八代。
羞愧地低下头，连欶五指并拢的手轻轻握住裴胄的手臂，小声说道：“对不起。”
她要是知道裴胄是去给她买东西，别说生气委屈了，就算裴胄把她冻上几十遍，她都不会吭一声。
夜色越来越深，原本该是沉睡的时刻，罗丈城里却还灯火通明，这样的叫卖会持续三个日夜，直到人流渐渐减少。
又恢复了活力的连欶拉着裴胄的胳膊在大大小小的巷子里穿梭着，还厚着脸皮叫裴胄给自己买了烧鸡和糖藕。
“这糖藕真好吃。”吃了满嘴的连欶冲裴胄甜甜的笑着，就像她手里的桂花糖藕般粘腻。
“这些吃不完，带回去给他们分了。”而他们，指的自然是云非鹤他们。
不似初入凡间的连欶，他们几个世家大族的孩子，什么吃的没尝过。
但裴胄还是从她手里接过东西，稳稳拿在手里。
一条长街走过去，连欶看也看了，吃也吃了，到最后她才想起来借钱给自己买过冬的衣服。
“我再买最后一个，真的，你记下我欠了多少钱，我回去还你。”没想到落了凡尘，她最苦恼的事情竟是吃饱穿暖，当真是肉体凡胎，经不住人间的自然法则。
裴胄跟着她进了城门口的一家棉衣店，倒不是他瞧不起穷酸的连欶，只是好奇她的来历究竟是什么。
“还我，拿什么还，用骨刀。”他倒不知道还能用别人的东西来还债，更何况胭断骨刀本就是他的。
连欶就知道他还没有打消骨刀的主意，把刀护在胸前说道：“这个你休想，反正我会还你，你放心好了。”大不了她再去饮源殿做工，早晚还得起。
看着原本威风凛凛的骨刀安静地躺在连欶怀里，裴胄突然想到，若是被余殃余祸知道连他们都害怕的胭断骨刀，被一个小姑娘放在这么丑的刀鞘里，怕不是会吐血。
“裴胄，你快来，我是要这个红色的，还是要这个杏色的。”指着墙上的两件棉袍，连欶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红色的上面坠着兔毛，一看就暖和，但杏色的是鹿皮做的，她还没穿过呢。
裴胄从不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说道：“都好。”
连欶也觉得都好，但奈何自己囊中羞涩，站在原地选了良久都没有拿定主意，还是老板机灵道：“小娘子若喜欢，何不让你相公全都买了送你。”
对老板话里的意思一知半解，连欶难以置信地指着一旁的裴胄说道：“谁，你说他，他才不会送我呢。”裴胄只会送她冰渣吃。
“老板，我看我还是要这个吧。”连欶纠结了半天的结果，就是选了一个最便宜的，好还债，省得她还大冷天的把手泡在泉水里。
眼神示意裴胄让他付钱，但裴胄却对老板说，“把两个都拿着吧。”
一看最贵的衣服转眼就卖了，老板喜得直夸裴胄大气，可连欶却绕到他身后阴恻恻道：“先说好啊，我只还你一件的钱。”
裴胄背对着连欶，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匽都融化的雪，缓缓留下眉山山脉。
“不用你还，这些东西就当是报酬了。”语气里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察觉到的愉悦。
“什么报酬。”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裴胄当仆从了。
想起连欶有事没事就泡茶的画面，裴胄言道：“你泡茶的报酬。”
连欶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靠手艺吃上饭，高兴地整个人趴在裴胄身上，神色里是掩盖不住的喜悦，“裴胄，你怎么这么好啊，我为我刚才的阴暗给你道歉，你可真是太好了。”
被连欶扑了满怀但依旧挺拔的裴胄轻轻拉过她软乎乎的手，把钱袋子递到她手里说道：“这些你都拿着吧，日后不需要跟别人借钱了。”
掂着沉甸甸的银钱，连欶第一次昂首挺胸的说话，“你就这么点钱吗？”
苍天在上，她只是单纯觉得如果裴胄只有这么多银钱，那她肯定不能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