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阴沉,似要下雨。
屋里,姜小宝拖着一条残腿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昨个那姜老爷追着,却没舍得打他多少,反是他自己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摔了腿,他瘸着一条腿,心说,那老东西哪里知道他抄袭的?此事天知地知,剩余的就他与手下的几个小厮知道,可他那几个小厮可是叫往东不敢往西的,哪敢说他一句坏话?
姜宝儿如何也想不通,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但他没办法找那老东西报仇,也没办法找他老子报仇,只好拖着一只残腿在他娘跟前好好的晃悠了一圈,只把他娘心疼的眼泪汪汪的,与他老子狠狠的吵了一架。
到了夜晚,却是他身边一个叫李罔的小厮说:“少爷,此事莫不是与二少爷有关吗?”
这话猜的不是没有缘由,前段时间大少爷刚杀了他的猫,这两天就出了这种事情,任谁也要想到那二少爷头上去。
更何况大少爷抄袭这事做的可谓是天知地知,但再是谨慎,也瞒不过那原做文章的人不是?
但姜宝儿不是一般人。
他身为姜家的大少爷,自视甚高,骨子里都是瞧不起人的。
他平日里惯爱欺负嘲笑姜舟取乐,那姜舟脾气虽倔,但从不敢惹事,最喜欢瞧他生气挣扎,却手无缚鸡的模样,哪里肯相信那姜舟有胆子告密,于是闻言先踹了他一脚:“说什么呢,那废物为了只猫敢与我叫板?”
他丝毫没觉得杀了一只猫是多大的事。
只是这般被小厮提醒了,他便想起来这事确实奇怪,撇了撇嘴,便有意问个清楚,只是他来不及问,他老子被他气的肝火虚旺,直接将他禁足了三天。
只等三天后,将人连行李一起打包塞进马车里,照他所思所想,今年那逆子就别想找事了。
这几日那姜小宝被拘着,姜家上上下下却是忙活起来了。
那姜老爷刚从外面回来,莲儿便与他哭哭啼啼,姜老爷被她招的不耐烦了,想开口训斥,一低头就看见姑娘梨花带雨的模样。
二十多岁的姑娘生的正是水灵的时候,况且那莲儿也生了一张好脸,即便哭泣也是一张好颜色,姜老爷心里的怒气消散了些,搂着人叫心肝。
“怎么了?这般哭泣?可有谁欺负你了?”
莲儿诺诺不语,姜老爷搂着搂着回过味来了:“可是舟……小舟的事?”
莲儿点了点头,姜老爷顿时不悦,将手撒了开:“都说了这次出行探亲的人多,本就人多,带他又有何用?半路上若是生了病耽搁了行程,你让老夫如何?还不如让他好好在家呆着好好养着,这也是对他好。”
又见女人哭哭啼啼,他便心下不耐烦了,借口有事繁忙,将人哄了出去。
“这般不懂事,当真上不得台面……”姜老爷不喜道,一边接过门子送来的书信,拆开来上下看了两眼,却是改了颜色。
伺候的跟班听他哈哈连笑三声,便知信上写的乃是喜事,趁着送茶的功夫说些好听话,有意讨个赏钱:“老爷,可是生意又红火了?”
不想那姜老爷乐得来回走了三圈:“不,比那还好!”他抖着信纸说:“这可是姜大人的书信!”
他口中的姜大人正是他即将去清溪县探亲的升了官的远亲。
那姜大人原来不过是个落了第的秀才,姜老爷看他人微言轻,从没将他当一回事,更别提平日走动了,可不成想这穷酸秀才不知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托了谁的鸿福,竟是升了官。
这可了不得了。
他姜家世代,除了他那早死的大哥,哪个有这等福气?
于是连忙送了书信过去,信中先是写了许多吉祥话,再是隐隐提出有拜访贺寿之意。
信件发出后久久不见回音,那姜老爷自知是原来少有走动之故,俗话说,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的少。
他自知两家亲缘不多,唯恐那姜大人看不上他这小商小贩,急的火急火燎,嘴边都长了个好大的燎泡,本以为就此石落大海,不想十日后竟是收到回信,匆忙拆开一看,信上洋洋洒洒,满满当当的竟写有三五页,细细读去,才知那远亲对他这个小叔是竟是极为挂念,且邀他一家老小前去做客。
姜老爷大喜,这才匆忙做出行准备,只是准备时间稍长,不想就又收到了来信。
“这说明他挂念着老爷您呢。”跟班的习惯说些漂亮话:“如若不然,不过晚去了几日,他便匆忙写过信来询问老爷您,这岂不是盼您早日前往,相聚一堂吗?”
姜老爷听得心中欢喜,果真赏了他二两散碎银子,才细细地将那信读下去,那信中果然询问了他近期如何,对其挂念,盼望他早日前往之意,可见即便相处甚远,两家也是斩不断的亲缘,他甚至已然想着,自家有儿子,他家有姑娘,索性定个娃娃亲,亲上加亲的事情哩。
不过这念头只是闪了一下。那信上长篇大论写的皆是挂念之意,姜老爷子越看越欢喜,只是看到末尾时候却提到姜舟,说的是,二公子姜舟聪慧机敏,才情过人,写的一手好文章,实在是后生可畏,未来可期,希望早日相见。姜老爷又翻了翻,果真未曾提到姜宝儿,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相当年,他与他大哥便是,世人只知有个读书好的姜大朗,不知他这年少些的姜二郎,如今到了儿子辈又是如此。
不过好在那信上道是姜老爷教育有方,也算是给他长了脸了。
姜老爷想了想,半晌,招来了贴身的小厮:“后日出发,把二少爷带上。”他这时候就不想那姜舟年少体弱,路途艰辛了,只想着那姜大人既然已经提起了他,就顺道一起带上,左右不过多个人罢了,以免姜大人到时候问起来了不好看。
……
……
自打那大少爷被禁了足,叶九便清闲了下来,只可惜没清闲了两日,便有人来找。
来找的是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姓孙,正是三川镖局里的大当家的,此人数月前曾与叶九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他镖局众人于荷花院遭难,多亏的叶九出手相助,他才得以护住了镖。
他对叶九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武艺很是钦佩,那姜老爷初开始找他时,他直觉这路不好走,但那姜老爷一求他许久,二来着实舍得出钱,数日后他得知姜老爷招了叶九来,便动了心思,打算做成这笔生意。
叶九出了门,远远的看见他的身影:“大当家的,你怎么来了。”
那汉子他头上扎着一张方头巾,背上背着一把钢刀 ,转过头来咧开了一道白牙。
“叶兄弟。”这孙大胡子两步跨上前来,自来熟的搂了他脖子,叶九有点不适,这人肌肉虬扎,挨着不舒服,很硌人,但大当家的混不在意,他哥俩好似的拍了拍叶九的肩:“叶兄弟,我今儿个刚去庙里烧了香,求了签儿,你猜是什么签儿?”
叶九看他模样,想了想:“下签?”
“兄弟聪慧。”那络腮胡子拧着两根粗眉毛:“我镖局走镖之前一向都要去庙里求个签,这若是个上签,出行多有庇佑,一路平安顺遂,若是个中签,路上或有一些波折,但也可拨云见月,平安到达。但今日我去求签时,却不想求了个下签。”
说罢唉声叹气:“可见此行难啊,哎也怪我,明知此行多是生路,还贪求这个钱财。”
其实是马家县地处偏远,他镖局哪有多少生意?实在不舍的这条大鱼。
叶九是个不信神佛的,想了想,宽慰道:“大当家的,这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此行路远,必然有那危险的时候,你镖局人手众多,且都是经验丰富的,何必相信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汉子沉吟了片刻,仔细想想也是如此,如今尚未出发哪有自己先乱的道理?干脆也不再多想,只骂那庙里的老和尚:“那庙里的方丈跟我解说,说是此行有难,却会峰回路转……这岂不是屁话一通?说了跟没说一样。”
叶九附和了他两句,又听他骂了两句脏话,胡咧咧的走了。
……
下午时候一行人聚在一处商议。
“……清溪县距此遥远,水路居多,但咱们通水性的人少,只得绕路走大道方为上策……”
屋里满满当当聚了许多人,那孙大当家的用手指着地图,他手下一帮弟兄,加上叶九,与姜老爷院里几个得力的小厮,共二十三人在屋里听着。
此番行走不全是熟路,但那络腮胡子早些年走南闯北,也不惧怕,只与众人商量出一条路来。
“……此次出行,连着老爷与他的几个小妾,少爷夫人,主子丫鬟仆从算下来有十几二十人,前后共八辆马车,王平张亮守前面,赵常麻子跟在后面……”
有一人嘻嘻笑道:“头儿,咱也坐马车??”
“啥?”孙大当家的被他打断了话,瞪着眼:“坐马车?一共就几辆车就你小子还想坐……”
一群人咋咋呼呼,叶九想了想说:“头儿,八辆马车加上二十余匹马,放在一处就是打扮的再朴素也是招摇,咱们人多,又有识路的好手,大可以行李与人分开行走,到此地再行汇合,如何?”
她指了指地图,那络腮胡子敲了敲桌子,似是思索了一番,就摇了摇头,将此事否决了。
到了晚间,一众人因临近出行而出去吃酒时候,喝至中途,那孙大当家的抬起腚来,提着酒碗,将她旁侧的一个喝的烂醉的推开,大刺刺的坐下了,与她说起今日的事来:“沿途虽强盗多,但有众兄弟在又有何惧?况且兄弟你不走江湖不知江湖事,我镖局虽是庙小,却有的两分面子,与那路上劫匪相遇,他且得给我两分薄面哩……”
屋里尽是些喝的烂醉如泥,横七竖八已是倒了一片,不堪入目。
叶九喝的也多,只是她酒品略好,看上去双颊微红,有些懒散:“大当家的,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此番尽是好酒,她晃了晃酒杯子:“我又不是不知道。”
“这不是怕你有芥蒂?”
“咦……我又不是那小气的。”
那大胡子嘿嘿的笑了笑,片刻后不见她身上有什么兵器,问:“兄弟,你那银光闪闪看起来花里胡哨的短剑呢?”
“短剑?”叶九笑了笑:“啊,那个啊~当掉了。”她不甚在乎的说。
“当掉了?”大当家的惊讶,不过他也没惊讶多久:“当掉了也好,这武器啊,就跟那衣服一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哎兄弟,你平日惯用的什么武器?”
“嗯?”
“刀,枪,棍棒……”大胡子想了想,笑的贱兮兮的:“依我看,你用的不是短剑。”
“短剑多用于近身,不是暗杀便是保命,你招式大开大合,攻防兼备,依我看,你趁手的该是长点的武器。”大胡子说:“或许是刀,或许是棍,再不济也不该是短剑。”顺带比划了两下。
“当家的厉害。”
“那是。”那孙大当家的猜中了,就得意洋洋:“明儿个让三儿带你去集市挑个好点的兵器,出门在外,既然是吃这碗饭的,哪能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这怎么好意思。”叶九也不客气:“那便多谢……”
“哎,不用,老爷子付钱,你可劲儿挑!”
“……。”
……
第二日果真有个圆脸的带她去铁匠铺里挑,只是同去的还有一群人,原是姜老爷大气,他自家的随从没有兵器,就给每个随行的都配了一把剑,叶九虽不在其中,也可蹭的一把,只是质量稀碎,想来用不了几次,应付这一趟也就是了。
叶九挑了柄剑,又见铁匠铺子里一柄刀鞘浑身漆黑,反着哑光,看上去十分漂亮,便自个花钱买了来,众人笑她花里胡哨,有那银子不如加价买个好点的兵器,叶九就顺手挽了个剑花,问:“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众人笑。
这若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众人便会笑他,但这是叶九,因姜老爷先前想试探的缘故,这群随从里大都挨过他的打,于是均是夸他与常人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