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一整天的高强度工作，此时中央办公区的灯光都已灭了大半，只余零星的几盏在黑夜中坚持不懈地亮着，而程绪的办公室，便是其中的一盏。

    程绪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恢复了些许精神后，从办公椅上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即将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程绪的步伐一顿，他回头看向自己办公桌的方向，迷你的小仙人掌在电脑旁孤零零地站着，映衬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怎么看怎么有种惹人怜爱的意味。

    他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在月光的指引下，向孤单的小仙人掌轻轻地走了过去，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半小时后，程绪推开了公寓的门。

    公寓内的灯光亮着，电视机正播放着不知名的剧目，角色的台词声穿过客厅清晰的到达程绪的耳边，而穿着卡通家居服的张易初已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目光热切地看了过来。

    “你可总算回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躺沙发上看电视，倒是没看出哪无聊了。

    程绪心里腹诽，嘴上倒没搭理张易初，而张易初显然也不需要人附和，或是早已经习惯了程绪对自己的冷淡，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我特意给你留了饭，在餐桌上，帮你恢复体力的，怎么样，兄弟我对你不错吧。”

    “……”程绪忍了又忍，面上的冷淡终究是破了功，“你做的？”

    “对啊，今天的主菜，红枣炖肥肠，我尝了味道还行。”

    听到这菜名程绪就已经饱了，他穿好拖鞋，留下一句，“我晚上吃了食堂，这菜你自己留着吃吧。”随即穿过客厅，径直向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但显然张易初不打算放过他，“唉，我辛辛苦苦做的，你起码尝一口啊，真不难吃。”

    看程绪步伐毫无停顿，张易初起身跟了过去，本想继续推销一下自己的菜品，却被程绪手里拿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哎？你手里拿的什么？”

    “仙人掌。”

    程绪推开卧室门，把小仙人掌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上。

    被下过主卧禁令的张易初扒着卧室的门朝内探头看着，看程绪莫名其妙带了株仙人掌回来，一副宝贵的样子，心中八卦兄弟的雷达嗡嗡作响，倒也顾不上推销菜的事儿了。

    “哪来的仙人掌？”

    “季晴送的。”

    “你们都发展到送定情信物了？！”记得前不久程绪刚提过对季晴有意思的事儿，这才过去没几天，程绪竟然都已经把人追到手了？

    想到被甩的自己，张易初一时间心里又酸又苦。

    “什么定情信物，就是随手送客户的，说感谢我在项目上的照顾。”

    能把东西特意带回家放自己床头，显然是对季晴上心了，但听这意思，似乎和人家发展的不大顺利，张易初看着好友的背影，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兄弟两个，自己一个人感情扑街就算了，总不能俩人都扑吧。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你们这项目不是快结束了吗？是不是得抓点紧，以后想见面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现在不合适。”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合适？”

    “我和季晴现在属于甲乙方关系，我追她不合适。”知道张易初脑子不大好，不等他开口继续追问，程绪便已经继续解释下去，“我追她，她如果对我没意思，碍于彼此的身份，对她而言，拒绝客户可能会对项目有影响，不拒绝那不就是变相职场骚扰？”

    “那如果她对你有意思呢？”

    “容易产生风言风语，对她影响不好。”

    “哦，那你的意思是要等到项目交付完了之后？这样总没影响了吧？”

    程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心中也没有答案。

    当下公司的事务繁多，加班熬夜对他而言堪称是家常便饭，工作和感情该怎么平衡，会不会和大学时失败的感情经历一样，彼此失望，然后一拍两散？

    “再说吧。”程绪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随即开始问起张易初，“你准备当厨夫当到什么时候？”

    “哦，我们所里接了个图书馆项目，下周开始，所以我下周就回去工作了。”

    “那你什么时候搬走。”

    “什么搬走？工作要做，厨夫也要当，两者并不冲突。”

    当初张易初住进门的时候，程绪就知道未来估计不好送走，现在工作了一整天，程绪此时也提不起精神甩掉这块牛皮糖，便权当没听到张易初厚脸皮的话。

    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

    “行，你可以出去了。”

    *

    周五下午，季晴谨记着上次和程绪开会总结的经验，特意在和程绪约时间时，把会议时间约在了周五的下午下班前。

    安静的办公室内，程绪低磁的声音响起，述说着对广告片的反馈，然而季晴的心思却有些不在上面。

    从刚刚走进办公室开始，季晴便有意识地扫视了一眼程绪的办公桌面，并未看到自己上次送的仙人掌，而屋内别的地方，似乎也没有仙人掌的影子。

    难道是不喜欢吗？季晴心中有些疑问，但送出去的礼物，总归不好再问出口，便只能按下不表。

    幸运的是，两人沟通完广告片的内容，时间果真如季晴计划的，卡在了下班的时间点。

    可以顺势约个饭了，欧耶！

    季晴按下心中因消失的仙人掌而产生的犹疑，暗暗为自己加了把劲，今天，一定要一鼓作气，趁机搞点进展出来。

    她特意抬起手腕，作势看了眼时间，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到下班点儿了，你待会儿有安排吗？一起吃个饭？我知道一家广东菜馆不错，离这儿不远。”

    程绪听到季晴的邀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原本他还有部门提交上来的几个文件要审，不过，晚上回家审也一样，便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

    “没安排，可以。”

    二十分钟后，季晴带着程绪到达自家附近的巷子里的广东菜馆前，两人站在巷子的路边，看着店门外摆放的十几张椅子，以及显然是在等位的人群，就这样尴尬在了原地。

    尤记得上次和方醒醒过来的时候，明明还不用等位，今天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看这架势，至少得等半个小时起步。

    季晴有些心虚地瞄了自己身旁的程绪一眼，怎么着都开不了口让这只金龟纡尊降贵地陪自己在这等位。

    广东菜馆的隔壁，一家餐饮店透过玻璃窗，散发出朦胧的光芒，玻璃窗内，店内的位子似乎还没坐满。

    她眼前一亮，即刻便来了主意。

    “广东菜馆好像需要等位哈？要不我们吃这家串串店吧，这家我吃过，味道也不错的。”

    程绪顺着季晴的提议打量起斜前方的这家店面，装修简单到有些简陋，玻璃门的上方挂着一个木质招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脏摊串串”。

    他回头看向季晴，她黑亮的眼睛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而五官也随着话语而微微上扬，显然，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向自己推荐。

    不知为何，这个瞬间，他的脑海中竟然浮现了张易初向自己推销“红枣炖肥肠”的场面。

    但，不同的是，在眼前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乖乖地点头，跟着季晴走进了这家名为脏摊的串串店。

    灯光昏暗的苍蝇馆子内，季晴拿起一个托盘笑意盈盈地塞到程绪的手中，站在冷柜前兴致勃勃地挑选着待会儿的食材，这样的季晴是程绪从未见过的轻松。

    程绪有种错觉，没吃到广东菜馆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是一种幸运，不然，他今晚可能不会看到这样的季晴。

    “你有什么忌口吗？”季晴问着自己身后的程绪。

    程绪脑中过了一遍自己忌口的食物，目光扫了一眼冷柜中的东西，只觉得半个冷柜的食物都踩在了自己的雷区上。

    但对着面前这个纤细的背影，他的喉结微微一动，轻声说出了两个字，“没有。”

    在不算明亮的店内灯光笼罩之中，桌面的锅子内盛放着满满的红油，随着温度的加热，翻滚起红棕色的气泡，包裹着香菜、鸡爪、泡椒、脑花等一众程绪忌口的食物，在锅子内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看着锅内翻滚的串串，程绪几不可察地咽了口口水。

    但不是馋的，而是有点害怕。

    程绪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把心里的为难压了下去。

    辣味食物本就是季晴的偏好，她这会儿吃的起兴，连连催促着对面的程绪快点打捞，以免被自己全吃光了，他吃不到。

    就这样，在季晴的催促之下，程绪跟着吃下去不少。

    看着面前吃的津津有味的程绪，似乎对这顿串串的味道还挺满意。

    季晴心下有些窃喜，深觉今晚邀请吃饭的主意不错，一晚上过去，两人吃的尽兴，聊天的话题终于也不再局限于工作，开始向爱好和娱乐发展。

    打铁要趁热，晚饭结束后，两人从苍蝇馆子内结完账出来，季晴又提出了去附近的街道上随便走走的邀请。

    而程绪没有拒绝。

    至于还没看的文件，晚上回去再看吧，应该也来得及。

    两人走出巷子，顺着路边的街道缓缓地走着，一路闲话，走着走着，季晴感觉身旁程绪的声音似乎有些飘忽，步伐也几不可察地慢了一些。

    她有些纳闷的朝程绪看了过去，便看到程绪的眉头皱起，唇角微抿，额头挂了些细汗，似乎有些不适。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从巷子出来后不久，程绪便觉得有些胃痛，但一直按下未提，只觉得应该不至于出问题，回家后喝点水应该就能恢复。

    然而越走，痛意似乎越发明显，此时已然无法压制。

    听到季晴的问话，虽然觉得当下不合时宜，但不得不开口回答道：

    “我……好像胃病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