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玱,猝死了,这种事已不需要多交待。
而当下,她在一个嘈杂的春天里醒来,山野中草木萌动,鸟雀翾飞。
上一辈子好似大梦一场,她在光怪陆离的时光隧道穿梭一遭,除了对死前的加班略有不满,此刻倒是心平气静不少。
毕竟她在这荒野已经躺了一个多月,能不心平气静吗?
至于为什么是躺,因为她现在的形态是块大青石,整天除了以雨洗面,便是听听风中山果落,木下草虫鸣。
系统给了她新一次生命,她角色扮演的是个大石头,据说是这个世界的替补道具,主要任务是负责躺平,只要在编人员没有偏差,一般轮不到替补上场。
很好,苍玱想,这个世界真是一丝不苟,连备选NPC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毕业后她天天忙于加班,最大的愿望就是躺平,可能是死前的哀嚎在宇宙中被系统捕捉到了,于是如今她躺得不能更平了,连动都动不了。
总而言之,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实现愿望。
苍玱看翠绿的峰峦间白鸟掠地飞来,拍翅而去,忽然觉得孤独,据系统说,这片山谷位于修仙世界某个地图上找都找不到的地方,属于三无地带,无地图无管辖无人烟。
这么说……她是不是得在这躺到世界的终结?
出于习惯,她不禁问:真的没什么任务需要她做一下的吗?
系统摇了摇不存在的脑袋,然后咻地一声从苍玱意识里飞走了,这个系统似乎开的是省电模式,无必要不应答。
苍玱叹气,连陪聊服务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寂寞地将垂树的紫藤花花瓣数到第一千零一朵的时候,流经石畔的缱绻微风诡异地凛冽起来,山间一霎长风起,重重阴云从四面八方围涌过来,雨声哗然而下。
熠熠电光将云层照透,一道惊雷撕裂长空。
苍玱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实际上一块石头也没法做反应,轰然雷声过耳,她只感到一阵疼痛遍及四肢百骸,紧接着意识坠入无边黑暗中。
昏迷之前,她哀怨地想,合着她还是这荒野上的避雷针啊……
直到一声幽怨的鸟啼将其唤醒,苍玱全身隐隐作痛,甚至感觉之前的闪电把她劈裂了。
看看已经几乎化为焦土的半个山谷,她震撼不已,更震撼的是,她用意识看到了,青石底下有个焦黑的人影。
玄衣的身影清瘦修长,散乱乌发覆面,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个人没错,自从来了这里,苍玱已经很久没看到人了,眼下看人受伤不轻,作为社会主义好公民,自然地想助人为乐唤醒他。
“喂,你没事吧?”
苍玱不知道石头能不能发出声音,毕竟她只和系统对话过。
连喊了数遍,她颓然地接近放弃。
这时一阵浩大的山风卷来,青草低伏,落英飘卷,风呼呼拂过那人乱发,露出乌发底下一张清冷静谧的面孔,眉眼如琢如磨,竟有说不出的风华。
苍玱如果有心跳,此刻应该漏了一拍。
少年模样的人此刻长睫微颤,悠悠醒转,天光落入他眼底,一如沉入寒潭的几点晚星。
他撑身坐起,随手抚过头上一指宽的红绫暗纹发带,似乎在确认发带是否仍在,然后才查看起自己的伤势,按在左肩处的手沾了湿漉漉的腥红。
苍玱再次尝试和他打招呼。
这回她感到一道幽凉的目光朝她所在方向袭来,那视线若有实质,穿透了她,又越向更远之处。
“我在这。”苍玱难得尴尬,“你眼前的大石头。”
那人眼神定在了身前的巨大青石上,本来波澜不惊的深邃眼底多了丝困惑,讶异地挑起了一边长眉。
因这一挑眉,沉静的面目顿时生动起来,十分年轻的容貌十分好看的长相,只是……
苍玱突然觉得有点凉飕飕的,这家伙雪肤乌发,目似点漆,此刻正从嘴边抹开一痕暗红血迹,别有一种阴间之美。
“被封印在石里?”他道。
呃,好像也不算,石头就是她,她就是石头。
“不是。”
他又端详了一阵青石,伸手叩击石面,转目四顾,此处位于荒谷中央,集天地灵气之所在,这石头伫立在此不知已有多少日月,莫非是岁久为精灵?
那人一扬眉,“有趣,我从未见过石中灵。”
苍玱突然有点后知后觉的警醒,从系统当时言简意赅的描述里,初步知道这是个修真玄幻世界,但不知道有没有石头可以成精这个设定。
大意了,这说不定是个死板的正派修士,待会就把她当妖孽劈了?
想到这里,苍玱暂时沉默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呃……山谷?”她斟酌地说,一边暗暗呼唤系统出现。
这下换他沉默了,沉寂百年,他借着渡劫之机突破封印,却不知因何遭到反噬以致于伤重坠地,此时这处异常安宁的空间不太像俗世,也不像是三十六仙门地界,倒像是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境。
“这里还有其他会说话的……”他停顿了一下,“生灵吗?”
“……没有了。”
只此一块,来了快两个月了,她根本见不到会说话的东西,石生寂寞如雪。
系统跟死了一样无应答,苍玱只好试探地问了下石前何人。
那人不答,打量了石头一会,像是起了玩心,反而笑问:“小石头,你想修成人形吗?”
还有这种好事?
苍玱当然想,一来就问过系统了,说能不能让她有个人形可以漫山遍野逛逛,实在不行兽形也可,但系统说用不着,躺平就好。
“想!”苍玱略一犹豫,趁系统不在,连连点头。
殊不知现在她没有头,于是十分滑稽的情况出现,青石可可爱爱没有脑袋,但摇摇摆摆了起来。
那人轻轻笑了笑,“我可以帮你,但有条件。”
苍玱来不及问什么条件,只见那人低头看了眼掌中血迹,然后缓缓抬手印向青石,鲜血触及石面的刹那,一股灼烧的热感流遍石身。
温暖、滚烫、充满热意的生命感。
苍玱怀疑自己变成了火山石,在黏滞的岩浆中煎熬,热浪冲刷遍石体,她眼前渐渐被一团五颜六色的光芒围住,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再次脱离身体的前兆。
那人瞧了瞧斑斓光芒中开始化形的大青石,点点头,似乎对这番操作还算满意的样子。
“你唤作什么,小石头?”
苍玱意识一团浆糊,那声音好像来自天外,悠远又神秘。
她在迷迷糊糊中回答:“苍玱。”
“苍苍?”
他闻言仿佛有些失望,世风日下,石头不叫石头,令人叹气。
最后苍玱听到一声叹息说——“也罢,倒也符合你的颜色。”
苍玱模糊地想,有没有可能……那是长了苔藓的苍绿色?
五色光晕渐渐散去,原本青石伫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苍玱感到自己像海绵吸饱了水,从一个蜷缩的状态慢慢舒展开、重新获得了四肢,结果她伸出手一看……石雕的。
“别急,尚未……”那声音忽然顿住。
苍玱诧异地看向声音方向。
那人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偏过视线,避了一避。
苍玱十分疑惑,她变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不是原来模样的石雕?
“很丑?”
不可能吧?
玄衣人顿了一下,“不能用美丑形容。”
苍玱:?
一旁有个积水坑,她鼓起勇气低头往下一看,顿时将自己吓出了一声尖叫,悲哀地捂住了“脸”。
很好,无脸石人。
苍玱内心十分震撼,虽然她没看过多少穿越小说,但也知道被选中的角色不会太丑,眼下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直接没有脸也就无所谓美丑了。
想她前半生好歹也算得上长得可以,一时难得心情复杂。
好在那声音又指点了一下:“凝神静气,一刻钟内,自己想象一个模样。”
意识到还有捏脸机会,苍玱赶紧把还能记得古今中外漂亮面孔都想了一下。
殊不知,她想的时候,面上石头随着她意识里变来变去的面孔凹来凸去,好不狰狞。
那人眉头似乎跳动了一下,一言难尽道:“你不会没见过人吧?”
稍顷他又补了一句,“不许照着本座。”
“……”
苍玱对这种看起来年纪轻轻就自称本座的行为还不太理解,或许修真世界就是这样,不过重点是长得好看又怎样,她见过的美人跨越二三维次元壁,大可不必照着他捏脸。
她集中精神描摹面孔,决定给原版的自己优化一下就行,就当微调了。
石人眼睛忽大忽小,眉骨忽高忽低,那人神色变了又变。
过了片刻,石面总算稳定下来,随即周身覆盖上一层层淡淡光辉,苍玱只见自己的双手都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衣裙也是自己曾经见过的画中款式。
苍玱长舒一口气,不管怎样,她的植物人生涯总算告一段落。
那人见状也舒了一口气,还好这石头长得和自己毫无关系。
苍玱有点感激眼前这从天而降的来客,再次想起请教他尊姓大名。
“对了,你是谁,怎么会掉在这里?”
那人一挑眉,“命契已成,以后该称本座为尊上。”
命契?修仙界什么奇奇怪怪的契约吗?
“什么是命契?”她讷讷问道。
“所谓命契,就是主从契约,本座用血助你化形,此后你自然从属于本座。”
“……”
苍玱没想到她找回了人类的身体,却失去了自由。
还以为是故事里仙人随手点化顽石,不曾想修仙界没有免费的午餐。
“记住了小石头,本座丹徵。”
这时系统好像突然醒了,苍玱脑海里想起了嘀嘀嘀的警报声——警报,警报,宿主已与本世界最大反派绑定。
苍玱:???
系统:丹徵,最大反派。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系统:不,没有错。
不是说她没有剧情吗?绑定了会怎么样?
系统:最终丹徵死亡的时候,因为你和他缔结了契约,也会一起灰飞烟灭,无法返回原世界。
苍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