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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篇十

    孔棠棣离开时带走了那份报纸,原因有很多,但没有一个值得拿上台面来讲一讲。

    第二天他就将李家近两年的生意来往全找出来调查了一番。

    该怎么说呢,他们账目做的很好,但只要做了不该做的事就别想不留下证据。他们很聪明,一批大货由两人分四次偷进,宁可多补些税也要将这些东西运进来,孔棠棣很好奇这是什么。

    经过沈维清的授意,整件事情都在严查,虽然没人敢明说,但暗地里都对着李家嘀咕。

    李律良坐在正堂,面前跪着的是他的两个儿子。

    “季儿,你先说,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李季顿时头皮发麻,本来万无一失的事情,谁能想到因为一匹疯马全都漏了出来,现在那批药材就是烫手山芋,藏都藏不住。

    “父亲,儿子、儿子……不知道。”

    李律良一把将手中的杯子砸在李季的头上,猩红的血液从他头顶滚落,李季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李律良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演儿,你说,该怎么办。”

    “父亲,如今只有先将这批货藏一段时间,再着人提点提点警局,等风头过去,只是如此一来那些药的价格就恐怕就要降了。”

    李律良抬起眼皮轻蔑的瞥了眼李演:“演儿,你认为你说的很好,是么?”

    李演顿时胸中警铃大作,弯腰磕头道:“儿子愚钝!”

    李律良:“降价出货?若不是为了钱,我何必要做这掉脑袋的走私生意!你们这两个废物,我有多少次叫你们小心行事,可你们有那一次听进了心里!有哪一次!”他说着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到地上,下面的两人一动都不敢动。

    “来人!取家法来,各三十!”

    下人战战兢兢的取来一根碗口粗的棍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位少爷实在不敢下手。

    “怎么!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吗!”

    这样的棍子,打十下就要了命了,如今他家老爷居然要打三十,恐怕这二位少爷是真的犯了大事了。

    两个下人战战兢兢的打着,棍子落到身上发出一声声闷响。李季挨了十几下最终忍不住喊道:“爹!爹!!我知错了,孩儿知错了!”

    李演则闭着眼睛硬抗,心中不知对他这个没担当没骨气的大哥有多鄙夷。

    这一通棍子终究没能打完也不可能打完,二十几下后李律良便叫停了。他的本意并非要杀了他们,只是叫他们知晓此事的严重性,真要杀的话提枪不是更容易。

    李律良看着两个儿子心中不知在衡量着什么,他冲着李季开口道:“你今夜休整一番,明晚随我去见个人。”

    李季刚想开口叫苦,刚才挨了二十几棍明天就让他去见人,生怕自己不死吗?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硬着头皮回了句“是”。

    “至于你”,李律良看着李演道:“今晚休息一晚,明天开始到祠堂跪着,我们回来了才能起来。”

    李演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的响,这世上最无药可解的就是他这位父亲的偏心,只要是见人的事全是那个废物大儿子的,他就这么上不了台面吗!就这么让他这位老子丢脸吗!

    从小,无论什么场合他都没有资格出席,不管他再怎么优秀再怎么伶俐,即便偶尔能够得到些许的注视,可只要李季出现,只要李季出现自己就会失去一切!

    就连他的优秀也会变成错误。或许李律良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李演永远记得,那时候他只有七岁,在一个午后,在一座院子里。他接受着所有人鄙视的目光被罚站在那里,原因是他在宾客面前比李季快一步解开了九连环,年少的李演根本不懂为何父亲明明在宾客面前十分开心人后却让他罚站,直到太阳落了,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他自己和许多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树木,黑暗里它们像怪物,怪物在对他发出低沉的威胁。

    后来他视作天神般的父亲来了,降临在漆黑的庭院中,他狂喜。

    但时间不可能停下,他永远也忘不掉父亲说的话。

    “你是庶子,庶子永远不可以超过长子,无论在任何方面你都不可以这么做,一生都不可以,这是你的罪过。”

    年少的李演懵懂的记下了这句话,后来他为了理解这句话更加努力的学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真正理解了这句话,之后他便开始失控,清醒着毁掉了从前的所有,不再学习不再优秀,书本被他烧烬,纸笔被他焚毁,就连生身母亲也开始被他厌恶。

    他厌恶自己的出身,厌恶自己的父亲,厌恶自己的大哥,厌恶自己,直到这些后来都转化为恨时他就释然了。

    “好的,父亲。”

    他恨这个家,恨这栋宅子,恨这里每一个迂腐却掌握权利的人,恨他分明在被侮辱却引以为傲的母亲,恨冷血无情的的父亲,恨德不配位的大哥。如果能有一场大火,他会化作狂风,烧了这里!烧!烧!让一切束缚都化作灰烬,从此世间全是自由。

    他的记忆是束缚,他的生命是束缚,他的亲缘关系是束缚,他的一切与周围的一切乃至于生前死后的一切。人们的议论,人们的看法,人们的目光,他渐渐不知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后来他明白真正潜伏在这一切词语背后的是一个名为思想的恶魔,所有的所有都是它的傀儡。

    李演跪在祠堂里,一如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庭院,树木还是在叫嚣着要吃掉他。只不过现在他不怕了,比起恐惧他更想纵火,这样树木就会从叫嚣转为哀嚎。

    他为自己的改变而悲哀。

    李演抬头看着那些罗列起来的排位,多么罪恶的血液啊,竟然能够传承这么久。他冷笑一声撑着起身点燃了三炷香恭敬的拜了拜,但其实他是在拜自己,因为等他死后牌位将无处安放,倒不如现在借着这个香火拜一拜自己。

    李律良带着李季从黄包车上下来,李季这一路如坐针毡忍得额头都冒了一层细汗。

    他们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开门的是一个傻子,说话嘀嘀咕咕的。偌大的院子没点几盏灯,只隐约看得见路,李季越往里走越毛骨悚然,没走几步就发现院子里摆满了百合,洁白的花堆了满院在月光和那几盏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冶恐怖,好像无数颗幽灵的头颅。

    李律良走进宅子以后明显小心了许多,就像这里隐藏着什么恐怖的野兽恶鬼一般生怕将其吵醒,李季则静悄悄的跟在他身后。

    那个引路的傻子一路上都在小声念叨着他们俩听不明白的话,但最后还是正确的将他们引至一扇门前,敲敲门便离开了。

    “请进。”里面传出了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李律良闻声这才推门进去。

    刚一进门便作揖道:“九爷好。”

    李季瞧见了里面的那个男人,约么不过二十几岁却有着令人胆寒的气场,一双狼目危险可怖仿佛他们只要有丝毫的差错下一秒就会被撕碎,阴暗的房间中他悠哉的翘着二郎腿一袭黑衣如鬼魅般融入其中,桌子上依旧摆着一盆百合花,那盆诡异的花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白。

    “寒暄就不必了,李老来此怕不是跟我叙旧的吧?”低沉的男音悠悠响起,在划过李季的耳畔时令他心惊胆战。这个人连面子功夫都不屑去跟他老子做,更何况是他?

    一想到此李季不由得更加小心,因为他有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只要被惹恼不见血就绝不会停手。

    李律良冷声道:“逆子!还不快跟九爷赔罪!”

    李季瞬间弯下腰道:“因小人疏忽耽误了九爷的货物,特来向您请罪,万望就九爷莫要气恼!”

    李律良将话茬接过来道:“犬子办事不利,难当大任,都怪老朽用人不利给九爷添了麻烦!”

    那人勾起唇角缓缓理了理腿上的布料后抬手道:“坐。”

    李律良自己到桌前拉出凳子坐了下来,李季则站在他的身后。

    袁猗嗟坐在李律良对面懒洋洋的拄着椅子道:“其实,你我都明白,这麻烦根本就不是给我添的。”

    李律良桌下的拳头微微攥紧:“此事牵连军队,兹事体大,所以……”

    袁猗嗟一摆手道:“军队?谁的军队,这件事你的接头人我记得……”他的眼睛突然盯着李律良露出危险的光芒。

    “是袁雍文手下的吧。”

    李律良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看着李季,李季的背上爬满细汗根本不敢抬头。

    他以为不会有人知道的!他只不过想多赚点而已!

    李律良见状顿时心头一紧,当初他这笔药材的生意是跟军队谈的,本来说好是由袁猗嗟负责可后来不知为何换了人,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人会是袁雍文!

    大上海谁不知道袁猗嗟这小子跟袁氏所有子嗣都不和,要不是有他爹坐镇他估计早把那几个小子全杀了!李律良当初接这个生意也抱着取巧的的心思,如果能跟军队搭上,那下半辈子的权利富贵就不用愁了,不管是袁猗嗟还是袁家的其他谁,只要搭上一条线就够他吃三代了,可是谁成想他的亲儿子,他这个亲生儿子会这么贪!

    袁猗嗟虽然阴毒但做事讲求章法,自己的东西决不允许他人染指,所以只要一门心思的只跟他做生意就一定少不了好处。可李季这个蠢才却非要贪袁雍文那一份!谁不知道他们袁氏的几个小子明争暗斗!李律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李季一眼后腾得站起来一脚将其踹倒道:“你是当我死了吗!你是当你老子我死了吗!我让你做的是谁的生意,啊?是谁的!”

    李季爬起来跪到地上颤颤巍巍道:“是……是袁九爷的,孩儿该死,是孩儿该死!贪了不该贪的东西,求九爷饶命!”

    李律良:“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就该掐死你!”

    袁猗嗟嘴角带着一抹嘲弄的笑容看着这对父子演戏,他看得出李律良用心良苦但这个李季似乎是个真草包。这次的生意一开始就该落到他的身上,只不过被他那好争的五哥抢去了,等他知道的时候袁雍文都安排好下线了。李律良是袁猗嗟的下线,自然也不知道这些,但李季偏偏知道这事归袁雍文后还要继续办,挂着袁猗嗟的关系给袁雍文办事。

    袁猗嗟觉得好笑,李季一个小门商户子究竟是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呢?他也没打算拦,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他俩唱戏直到倦了才抬手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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