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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香(五)

    孔棠棣踱步到戏台前坐下正准备看一会儿。

    这次请来的人是上海的名角儿,兰归说。此人师承兰霍老先生,是他的关门弟子,当初就是凭借一曲牡丹亭硬生生打出了名声,场场座无虚席。

    孔棠棣刚坐在这儿便发觉有些不对,这把椅子在戏台偏侧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并且离观众席有些远,如果不是韩柏舟布置的那就只有可能是戏班子的人留的了,况且方才他坐到这把椅子上时那台上的角儿还扫了他一眼。

    一想到这儿他便起身准备离开,结果刚一转身便看到一个身着青红色旗袍的女人,这女人眼神清冷淡然,即便脸上浓妆艳抹也丝毫没有风尘之气,一颦一笑都极有教养不输于大家闺秀,但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其它都好似特意的迎合世俗眼光一般,死死的压住天性。

    孔棠棣试探着开口道:“我方才是抢了小姐的椅子?”

    那女人道:“先生觉得这戏唱得如何?”

    孔棠棣思索片刻道:“台上的这位兰归说先生名遍上海,唱功了得,如今看来的确不是浪得虚名的。”

    女人莞尔:“如此便好。”

    那台上角儿的眼神频频落到女人身上,孔棠棣赶紧将位子让出来:“耽误小姐听戏了,实在抱歉。”

    那女人摇了摇头道:“无妨,这戏唱出来就是给人听的,能听懂才最重要,无所谓什么耽不耽误。”说完便淡淡的笑了下坐到了那把椅子上眉眼含笑的看着,台上的角儿也像是定了心神般开始认真唱起来。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孔棠棣看了看台上的“杜丽娘”随即低头笑了笑便走开去了楼上的看台。

    暗香原是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孔棠棣望着匾上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想留的从来都留不住,明明心里真正想要的根本不是那间冰冷的屋子,但他能留住的却只有一间屋子。

    这个地方的一砖一瓦,是只要看到就会悲伤的程度。与其每每想起这里黯然伤神到不如割舍了去,所以他把暗香给了韩柏舟。

    那个女孩有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好像春天的使者一般令人莫名心安,但其实她有傲骨和自己的倔强,是一个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鲜活的人儿。

    孔棠棣从来都用最恶毒的方式对待自己,幼时他有个最爱的老虎娃娃,每到夜里只有抱着那个娃娃才能睡着,可是偶然间弟弟发现了那个娃娃并哭喊着要抢走,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

    孔棠棣不自觉咧开嘴唇嘲笑无能的自己,因为他是哥哥,是长子,这一层身份能够轻而易举的被夺走一切,包括那个不起眼的娃娃。所以他回去以后一点点剪碎了娃娃又缝好,亲手送到了弟弟那里。最后娃娃被嫌弃的丢了出来,再由他重新捡回去,所以一切都没有变,娃娃还是他的。

    一个不被爱的长子能够拥有什么?

    是近乎残忍的思维方式还是一个破碎的老虎娃娃。不过这个娃娃最后被他亲手埋了,因为他意识到这么做是错的,他不再喜欢这个娃娃了,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东西了。

    暗香并不完全是他的暗香了。

    看台似乎翻了新,楼梯的扶手处绘上了许多的鸟儿。喜鹊、画眉、燕子……种类多到他认不全,但所有的鸟儿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在展翅,无所谓飞高飞低,每一只都在飞。

    这样的设计着实有心了,能思索出这东西的人更是有趣,孔棠棣觉着自己或许捡到了宝。

    就在他还沉迷于飞鸟之中时人就已经到了二楼,一抬头便看到了块屏风,屏风上绣的是天空与连绵的群山。

    这屏风单拿出来算不得好看,可妙就妙在了她用的对,屏风与楼梯接上了,人也同鸟儿一起飞到天上了。

    孔棠棣有点开始期待后面了,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屏风上的云便走到了里面,可里面的景色却并未给他带来惊喜,还是如从前一般的摆设。

    端茶的人见到他后缓缓点头:“会长好。”随即带他走进了一间屋子。

    说不失望是假的,前面明明那么吸引人结果到了这里却还是那般,枯燥与失落掺杂在了一起让人兴致全无。

    茶端上来了,孔棠棣并没有瞧见,从看台往下看一览无余,谁在谁的身边,谁又同谁说着悄悄话这些都一清二楚,就比如米铺的李老板,此刻他身旁站的是正室夫人,然而右手却偷偷的牵着另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明明二楼能看见许多可有些人就是不愿来二楼。

    孔棠棣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自觉无趣,何必要看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随即转过头打算喝茶。

    可他刚瞧了一眼把便被这套茶具惊艳到了,天青色的茶具盛着云彩被放在绘有鸟羽的茶盘上,鸟儿已经飞走了。

    茶盏中间有一圈镂空,当真是美不胜收,想必烧制起来也是困难重重。这样的茶盏一只难求,想来是韩小姐自掏腰包特地让人烧制的。

    凉茶苦涩难以入口,但他还是喝完了,不知为何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做出这个设计的人真正的心意。

    孔棠棣捏着那精致的茶盏神情逐渐柔和。

    若这个地方真是被装的富丽堂皇他或许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不过想来也是,韩柏舟冰雪聪明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

    只是他读懂了她的意图,这几样物件的意图,整间屋子主次分明,真正想要被凸显出的东西完完整整的呈现了出来。

    一条古朴的路,从前两侧种满了松柏。突然有一天路铺上了鹅卵石,两侧种起了银杏,金黄的叶子和美丽的路都在吸引着人往里走,可当你走进去后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小亭。

    亭子像从前的那条路一般古朴,这时的你难免会失望会抱怨但还是会进到亭子里坐一会儿,毕竟都走到了这儿。可当你进到亭子里时便会发现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一颗开了百年的桃花树,而这个位置便是观景的最佳处。

    花瓣飞了满眼,一阵风来,几抹粉色盘旋跳跃着到了亭子里与人为伴。

    那套茶具就是桃花树,韩小姐是种树人,而他则是捕鱼的的武陵人。

    袁猗嗟终归是个忙人,军中事务繁多,他待不了多久便要走。柯小姐是个爱香之人,奈何不懂唇语,韩柏舟给她指了条明路她便开开心心的去找六叔了。

    她路过戏台想看一会儿结果发现人家已经演完了,兰归说先生早已卸了妆,卸了妆的兰先生与台上很不同,台上的他顾盼生辉,而此刻他却是冷若冰霜。

    倒也应了这名字里的兰。

    兰归说见到韩柏舟后微微点头示意便离开了,兰先生不喜欢客套话也不喜欢故作热情,这是韩柏舟猜到的。恰巧,她也做不成这些,客客气气的保持距离反而更好。

    暗香开了张,可里面有些陈设却不知如何取舍,她曾找了几次机会请孔先生来定夺,只是几次都十分凑巧的错过了。

    转瞬之间一天便已过去了三分之二,大大小小的单子接了不少,太阳就像漏子里的沙一遍遍的被反转。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该送的也都送走了。韩柏舟原本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下来,她无意间瞥了眼发现二楼还坐着个人,而那人正在往远处看的出神。

    这人属实有些眼熟,鼻正唇薄,金丝框镜,眉眼间隐隐的忧郁……

    是孔先生没错了。

    孔棠棣还望着远天的云在出神,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身影正朝他的方向来。

    他细不可闻的笑了一下不紧不慢的又倒了一杯茶等着那个身影向他靠近,杯中的烟刚刚冒出几缕来,人便落座了。

    韩柏舟端起茶抿了一口,眼睛却在孔棠棣身上。他还是那般儒雅沉稳,就这样带着浅浅的笑望着远方。

    “韩小姐记得自己画了多少种鸟儿吗?”

    ‘九十六种。’

    孔棠棣道:“为何要画这么多种呢?有些鸟儿是没人记得的。况且并不会有人如此细致的看究竟有多少种鸟,你又何必这样费力呢?”

    ‘孔会长不就一只一只的看了,一种一种的数了吗。’

    孔棠棣顿了一下,眼中有些迟疑的看着韩柏舟。

    ‘鸟儿们都在飞,它们每一只都憧憬着自由和平的地方,其实我做事向来只问自己值不值,你说没人能懂但你却懂,你说没人会看但你却看了。画这东西画出来就是给人赏的,一群人是赏一个人也是赏,与其要一群无知的赞美不如要一个知己的评价,如此一来你懂吗。’

    孔棠棣看了韩柏舟一会儿,某一瞬间他似乎有种全身触电的感觉。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大概是他自小便让所有人满意听所有人说好,鲜少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

    他还想听。

    “鸟儿们都爱自由吗?”

    ‘都爱。’

    “那被折了翼的呢。”

    ‘我再给它添上更大翅膀。’

    真是个有趣的说法。秋日晚凉,可这个女孩儿似乎要将世界变成盛夏,有蝉鸣、有阳光、有微风、有草地。

    孔棠棣靠在椅背上鲜有的感到了轻松,他是个被上了发条的人,这样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在放松时孔棠棣喜欢闭上眼深呼吸一下,这是韩柏舟与他相处以来发现的。他从不会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更不会轻易说出一些不负责任的话,所有人与他交谈都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但韩柏舟却觉得他的心上始终像是有千斤的担子拉扯一般。

    一个永远笑着的人远比一个面瘫难以琢磨,孔棠棣是无懈可击的,但没有人是无懈可击的,只是他藏的深罢了。

    “韩小姐喜欢落日吗?”

    ‘喜欢。’

    “我也喜欢,日落比日出要美,就像唱戏一般,开场时没什么感觉,谢幕了才会觉得不舍。”

    ‘今天的日落是为了明天的日出,正是因为拥有明天,所以今天的落日才会如此美丽。’

    “很有意思的答案,”孔棠棣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般,“我三日后想去暗香看看。”

    韩柏舟有些惊喜道:‘无比欢迎!’

    其实去不去又能如何呢?该走的人都走了,他不是鸟儿,飞不走的。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两种,要么被折掉双翼要么被拔掉双腿,这两种无论哪个都太过恶毒了,断了多年的翅膀又怎么可能轻易被补齐。

    他本想反悔,可韩柏舟此刻却是满脸的期待。其实他喜欢同韩小姐说话,她真的很神奇,明明发不出声音却总能说出让他惊喜的话。

    孔棠棣心中自嘲一番最终将话咽了回去又换了一句。

    他低声道:“谢谢你愿意期待。”

    韩柏舟没看清他的嘴型道:‘什么?’

    孔棠棣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天晚了,我该走了。”

    韩柏舟扫了眼外面的火烧云,的确美的摄人心魄:‘好,那三日之后我在暗香等你。’

    “我定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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