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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三)

    韩柏舟到家后已是黄昏,月亮正酝酿着,她路过前厅发现外面多了个几个不认识的仆人便猜到家里来了客人,本想找小老头儿问问却不知怎的进到了花园里又迎面撞上个人。

    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花香骤然闯入她的鼻腔。

    那人很高,韩柏舟发觉自己只到他的胸口,天色氤氲光都逆着眼的方向。她茫然抬起头却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知道他的嘴一张一合却不知在说着什么,那人短暂的僵硬了一瞬后察觉到了她的迷茫随即转用手语道:‘姑娘没事吧?’

    那双手骨节分明如竹一般,修长挺拔,像是一块被精心雕琢出的白玉在空中轻舞点拨。

    韩柏舟盯着那双手愣了一会儿,仅是片刻便忽然反应过来道:‘没事,刚才失礼了。’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方才的行为实在失礼,可目光又不自觉的飘到了那双手上,从手腕突出的那块骨头再到连接手掌与指骨的筋,她的视线一寸寸的解剖着,好像那双手此刻就捧在她的掌心供自己赏玩。

    远处走来一个人韩柏舟仅凭身影就看出是自家小老头,韩贤之看到宝贝闺女跟客人挨得这么近便不动声色的夹在了二人中间。

    韩贤之的到来打断了她的目光。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随即退了三步拉开距离,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韩贤之见状便开口道:“柏舟,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孔家商会新任会长,孔棠棣先生。”又转头道:“这是小女,韩柏舟。”

    韩柏舟这才看清了那人的样子,岚烟夕曛凝于眉,温润如玉,平静如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下打出了大片的阴影,遮住了些许的忧郁但还是有些过分的好看。

    韩柏舟突然想到了一块自己舍不得用的玉料,未琢的璞玉似乎比起自己更适合这个人

    她心中拿定主意后冲孔棠棣点了点头道:‘孔先生好。’

    孔棠棣微微一笑随后一边说一边用手语道:“韩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叫我棠棣就好。”

    韩柏舟见状道:‘先生说话就好了,我会读唇语的。’随即轻轻笑了下。

    孔棠棣看着韩柏舟那张柔和的脸时心就像被烈日温暖了一下,不知哪里化了一块软了下来,这不过这种感觉只是短暂的一瞬。他并未多说只是彬彬有礼的道了句:“好。”

    韩贤之看两人不那么生疏了便带孔棠棣过去了前厅。

    韩柏舟还是有些疑惑客人为何会来花园但现在也不是询问的时机便一同去了前厅。

    韩贤之泡了壶龙井,虽说龙井也不差但他并不爱喝所以龙井就是来客人了才会泡,平时都是不拿出来的。

    韩贤之道:“听闻孔会长最近在跟洋人做生意,不知是什么样生意啊?”

    孔棠棣:“并非什么大生意,不过是几船的瓷器,他们很痴迷中国的青花瓷但又不懂好坏,所以就喜欢多买回去研究。”

    韩贤之哼道:“这群洋人总是打着学习名声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面上说是喜欢其实就是弄回去研究怎么做的,等弄明白了好爬出来发财。”

    孔棠棣笑了笑道:“话虽如此,可他们买回去的都是一个窑子里出的次品,再研究又能研究出什么呢?”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唇继续道:“况且中华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手艺又怎会轻易地被他们学了去。”

    韩贤之哈哈了几声道:“不过是群跳梁小丑罢了,自以为聪明其实早被人看穿了意图。”

    韩柏舟只是在一旁喝茶并不作声,商场上的事她要学的太多,无论是她爹韩贤之还是眼前这位孔会长,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师,能学一分是一分。

    韩贤之道:“我记得孔会长在上海有家香铺吧?”

    孔棠棣点了点头道:“是有一家,但经营的并不好。”

    韩贤之放下了茶杯:“我这小女儿近日刚留洋回来,她在那儿待了三年也着实学了不少东西。可是我放眼望去我的这些个生意里不是米面粮油就是些金银珠宝,实在是找不到适合她做的,但这孩子又非说要帮我的忙。”韩贤之微微蹙眉叹了口气道:“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孔棠棣很识趣的将话接过来道:“韩小姐可对香感兴趣?”

    韩柏舟看了看韩贤之又看向孔棠棣缓缓点了点头。

    孔棠棣薄唇轻启,一口贝齿上下磕碰:“既然如此孔某便想求韩小姐一事了。”

    韩柏舟连着眨了几下眼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道:‘您请说。’

    孔棠棣:“孔某想将那家铺子交给韩小姐打理,收益分成全随韩小姐的想法来。”

    韩柏舟微微一怔,她知道小老头这是在从人家嘴里撬骨头只是没想到孔棠棣会这样爽快。

    这是为什么?

    韩贤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啊,柏舟她还缺少经验万一赔了可怎么办啊。”

    孔棠棣摆手:“无妨,经验都是历练出来的,况且这家铺子一直经营惨淡,若是经了韩小姐的手或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韩贤之道:“柏舟,孔会长都这么说了你也表个态吧?”

    韩柏舟有些惊喜但还是压住情绪体面道:‘那便多谢孔会长的信任了,我会竭尽全力将它经营好的。’

    孔棠棣爽朗的笑了下实在温柔的不像话:“我很期待。”

    韩柏舟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她却觉得这个人的声音一定很好听,就像他的人一样。

    夜里韩柏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木槿树树下有匹烈马停驻,它的身上有很多伤,新旧叠加的伤痕不仅没有使它颓废反使让它更加的难驯,这匹马陪伴木槿树很久了,久到连记忆都开始模糊。

    突然,那匹马受惊一般抬起前蹄从树上扯下一大截树枝,木槿树剧烈的摇晃了几下花瓣落了一地。韩柏舟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撕裂一般疼痛,可心脏涌来的强烈异样感要比那严重的多。

    慢慢的雾气升起来,马儿嘶鸣一声开始乱跑,它似乎是迷失了方向也像是在寻找木槿树,可树木扎根于土地从未离开过,自始至终都是马儿在慌乱。

    韩柏舟想喊,想要呼唤那匹马为它指明方向,可她出不了声。

    风起雾散,地上不知何时被风带来了许多不知名的花,马儿停下步伐骄傲的甩了甩头,它只是静静的看了会木槿树后便转身离开了。花瓣再次被风卷起,围绕着木槿树一圈圈的铺满大地。好像过了很久,木槿树后出现了一棵开着黄色花朵的大树,那是一种有温度的颜色,如阳光般暖和。

    至此,这里无人踏足,马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它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峭壁上的风好大,两棵树枝杈相抵彼此交缠,在寒风里在大雪下巍然屹立,自有风骨。

    韩柏舟一阵抽搐后猛然醒来发现自己竟是满脸的泪,却又不知悲从何来。梦里如太阳般的花很美但她从未见过,马儿的背影是那样的悲伤又决绝。

    化为树木的自己无能为力,几次想要开口呼唤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背影的消失。

    韩柏舟看了看外面,月牙儿还挂着呢,天也只是有了要亮的意思但似乎并不忍心叫醒月亮。她不禁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也没见过梦里的金色花,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毕竟她又不是周公。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吧。

    她披上衣服走去了花园,花儿都低着头倦倦的怕是都还未睡醒。远处的一点粉红将韩柏舟引了去,是一朵木槿开了,幼嫩的花瓣上还挂着露水看起来脆弱不已。

    也是,在不合时宜的季节开花不就是在经受磨难么,更何况木槿只开一天,到了晚上也就谢了。

    她抬手用指尖触摸了触那花蕾,凉丝丝的水珠趁机粘在了手上,看起来一触即碎的花儿竟没有碎掉。

    可怜啊,可怜又倔强。

    韩柏舟笑了下决定回到屋子里睡了个回笼觉,这一次她睡得很实没再醒来。

    远处天光大亮,韩柏舟一醒来就看到几个仆人聚到一堆不知在讨论着什么,看到她后又恢复了恭敬的样子,她并不感兴趣或许又是些哪家的八卦新闻吧。

    经过一番洗漱后便回到自己的屋子研究香料去了,她自小便喜欢这些东西。兴许是耳朵不好使的缘故她的鼻子特别灵,很多香味只闻过一次就能记住,这次去美国不仅学了些跟经商有关的知识还没少研究香料。

    过了一会儿她看时间差不到了便去找自家小老头儿了,韩贤之这次出人意料的没有喝茶而是端着一份报纸在那儿读,看到她来了便招呼道:“莫儿,来看看这份报纸。”韩柏舟正疑惑可拿过报纸一读便知道小老头为何这样重视了。

    报纸上用最大的版面最大的字体印着“上海泸宁车站枪杀”,这正是昨天韩柏舟回来的车站。

    韩贤之道:“这位姓宋的是个大人物,如今突然就这样死了看来是威胁到了什么不该动的人。”

    韩柏舟看了一会儿后不自觉的眉头紧锁,她知道这个人。这世道太乱了,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暗潮涌动,不知有多少的势力在蠢蠢欲动都想吃下中国这块肥肉,这样的事绝不会是最后一件以后也必然会常常发生。

    韩柏舟放下了报纸;‘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去管的,看看就好了谁对谁错又怎么说得清,厉害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只要随意给个理由你就算不信也得信,普通的老百姓就是行尸走肉。’

    韩贤之道:“是啊,咱们比起那些人不知幸运多少,只是这样的事只要有一件就不会停,这就像是一种预示一样,或许不久以后又要变天啦。”

    这种事根本无法阻止,就像脱缰的马。人所能做的只有等它自己停下,仅一个小小的上海就是如此又何况国家呢。

    韩柏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于是问道:‘您昨天为什么要替我要孔家的那间香铺呢?’

    韩贤之:“他此次来找我就是谈合作,韩家不差钱但送上门的肥肉谁会拒绝呢?况且你不是一直喜欢香料那些东西吗,他也一直有想表示的意思索性我就直接要间铺子过来给你,无需担心,这是他欠我的人情。”

    韩柏舟道:‘可我从未经营过铺子,若是真的赔了要怎么办?’

    韩贤之道;“赔了就赔了,韩家的家底够你败,你只需要大胆的去做剩下的一切我来考虑。”

    韩柏舟低下头笑了笑最后抬起头略有无奈的道:‘您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韩贤之道:“我对我的宝贝女儿很有信心啊,但再有信心也要做好最坏的结果。”

    也是,商场从不乏大胆之人,但能赢得太少,大胆不是必要因素它只是一种需要具备的特质罢了。

    难得的闲暇,她打算出去逛逛。

    思来想去她还是到了阮家,漆红的大门已经斑驳四周长满了杂草,门口的石狮子也病恹恹的失去了往日的威风,虽然处处都写着破败但依稀可以看得出阮家曾经的繁荣。

    阮家曾经也是同韩家一样的存在,只是清灭后就开始衰败了,阮家大小姐名为阮隰桑,他爹阮尤麟曾是前朝大臣世代为官,可到了他这一辈的时候突然就结束了。效忠了几代的皇家突然覆灭,这样的落差击溃了他,自那以后便一蹶不振整日酗酒,阮家也再没了往日的风光。现在也只是靠着从前亲友的救济和从前的积蓄度日,可这样的生活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韩柏舟刚要前去敲门便被一旁得人提醒道;“姑娘啊,这家人很久以前就搬走了,没人了。”她一愣但还是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韩柏舟用手语道:‘请问这家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呢?’

    可那人似乎不懂手语,他看了看韩柏舟又看了看那破旧的大门后叹了口气走了,佝偻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那人前额的发还没长出来后脑的辫子就已经断了。

    阮隰桑是韩柏舟童年时为数不多的好友,当年阮家衰败时她曾将自己全部的积蓄拿出来救济阮家,可阮隰桑看到后却哭着对她说:“行莫,如果连你也这样的话我可能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阮隰桑哭也是唯一一次,就好像是裂了一道缝的杯子平日里灌半杯水就不会有事,可这一次灌了一整杯,杯子碎了所有的水都泄了出来,而那个添水的人正是韩柏舟。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懂阮隰桑为何会哭的那么伤心也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阮隰桑没要她一分钱但还是对她道了谢之后便拖着影子离开了,那天明明太阳很大但似乎怎么着都照不透阮隰桑,她在漩涡里。

    后来韩柏舟去了美国,期间她给阮隰桑写了许多信,她一门心思的道歉祈求原谅将错误都归于自己的身上,可最致命的是她跟本不知自己错在哪儿,后来阮隰桑终于回了一封信,信里只写了几句话。

    “无错之人何须谅解,是我的脆弱伤害了自己,世事无常我该坚强。”

    之后便再没了联系,现在韩柏舟站在空宅前心中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逝去,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是童年,那个曾经跟她一起摘花泡茶的小姑娘已经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在那里,现在她似乎也从那里离开了而且也能够明白阮隰桑的悲伤了。

    东隅已逝,桑榆未晚。韩柏舟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她早就看不见以前的自己了,就算趴在门缝上再努力都不可能再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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