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支10-2-方-4
时间-2021年7月14日（S6夏休期）
地点-B市
浪漫主义的早晨是从15:24开始的。
岑婉靠在方士谦的副驾驶上睡眼惺忪，她一半的灵魂还留在昨夜：“我还以为我会一觉睡到H市。”
“你睡不了那么久的。”方士谦很笃定，“想从酒店手里赚回住宿费，还真要点本事。”
“你说得对。”岑婉也不装了，“我只是对逛街这个项目颇有微词。”
“约会的传统套路不就是逛街-吃饭-看电影-逛街-回家。”
岑婉默然：“没想到还有你教我何谓传统大众的一天。”
“不懂大众，怎么特立独行？”方士谦的笑容有点嚣张，而岑婉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认他又是对的。
她选择转移话题：“所以，我们现在去逛什么店？事先声明，我看什么都差不多，待会儿得你来把控大方向。”
“看什么都差不多，为什么？”
“你听说过window-shopping吗？只看不买，我就是这种类型。”
方士谦端起手臂：“想必你又有一套‘过程结果’的哲学来解释。”
岑婉跟在他身后走进饰品店，闻言不禁一笑：“懂我。”
“说说看。”镜面映出的脸还没有巴掌大，方士谦端详了一阵，暗自决定岑婉还是比较适合量感较小的精致款式。
“刚刚买下新东西的时候肯定是兴奋的，但用了三五次之后，新鲜感就会彻底消退。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不再为‘想’买单，我只为‘需要’付钱。”
“这两件事不可能完全分开。”方士谦拿起一枚纯银的耳夹，放到岑婉耳畔比了一下，又丢了回去。
“是啊，我只是不愿反复失望，明明……”岑婉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完，“明明‘得到’只是那一瞬间的错觉而已。”
方士谦挑拣饰品的动作一顿，沉默在此间弥漫开来。
相较于两人一贯的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这段对话堪称平淡，甚至平淡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岑婉后来回忆这一天，却总是想起这个小小的片段。
“你的逻辑是自洽的，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你想得差不多。”方士谦慢慢开口，“不过……”
“不过？”岑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们今天毕竟是出来购物的。”方士谦耸了耸肩，“我想了个解决办法：你挑东西我付钱，东西我拿走。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
岑婉不知道她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或许什么都没有，但这不影响对面的人从中收获了极大的乐趣——方士谦一直在笑。
“我早该知道，能和魔术师打配合的人，不沾点抽象根本不可能。”她无奈地说。
“按照你的说法，得到只是一瞬间的错觉，那我拿给你看一眼也算‘得到’过了，你既不用花钱也不用痛苦，很完美啊。”
岑婉对此等诡辩无话可说，只能另辟蹊径：“我想你家储藏室应该不需要更多占据空间的废品吧。”
“劳您费心，少不了您这几件。”方士谦按着岑婉的肩膀，把她推到首饰架前，“主角这边请。”
各色饰品在顶光的照耀下熠熠闪烁，站在这个位置，人的大脑很难不生出一种金碧辉煌的幻想。岑婉瞥了一眼标价，方才放下心来，仔细比较饰品的造型和做工。
方士谦站在后面，看她挑挑拣拣，倒也没什么不耐烦。
一枚珍珠耳环引起了岑婉的注意。设计师大约是从玉玦上得来的灵感：金色圈体如环而有缺，小巧的珍珠镶在缺口，风格简素却不乏新意，让人眼前一亮。
“我觉得这个挺酷的，也很百搭。”岑婉把耳环托在掌心，给方士谦看了一眼。
我就说她适合轻量感。这是方士谦的第一个想法。但他马上发觉了蹊跷：“你根本没打耳洞，怎么挑耳环不挑耳夹？”
“哦，我喜欢耳环。”
两人相顾无言。
岑婉噗嗤一声笑了：“反正我又不戴，只是买个过程，不是吗？”
方士谦被自己的神逻辑打了个回旋，正中红心，只能无奈地跟在岑婉身后刷卡付钱。
岑婉笑眯眯地把首饰盒塞到他手里，迈着比进门时轻盈一万倍的脚步，回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方士谦看了一会儿，绷紧的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说起来，你好歹也算个本土电竞大神，来逛这种人流密集的综合体，居然连口罩都不戴一个？”岑婉的好心情诚实地反映在她的调侃中。
方士谦无所谓地摊开手：“早跟你说我就是个nobody，在我看来，那些整天全副武装的人才是自我感觉良好过头。”
“我会替你转告乐哥的。”
方士谦挑起眉，对张佳乐是否具有此等量级的人气表示深切怀疑，然而，还没等他把这个想法说出口，不合时宜的快门声就打断了他的思路。
两人向声源一齐望去。
一只陌生的、闪着绿光的眼睛出现在手机摄像头之后：“方……方神！”
——————
“开……开着音效……偷拍的人，我是真的……第一次见。”岑婉靠在人行天桥的栏杆上，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
方士谦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你应该庆幸他开了，不然我们可能都抢不到这个先手。”
“第一次听说田径比赛还要抢先手。”
空气安静了片刻，然后，两人都大笑起来。
路过的下班打工人奇怪地扫了他们一眼，随即拖着标准化的行尸走肉脚步，重新汇入来来往往的人流。
发带已经彻底松散，凌乱的发型是一路飞奔的真实写照，岑婉索性将发带扯掉，任由黑发在脑后肆意流泻。
车辆的洪流在他们脚下无止息地奔涌，波浪映着落日余晖。夏风在这里不算快，只是悠悠地跟在人类身后。高楼大厦在红霞上留下了人工的剪影，地平线的尽头，一轮炽热的光圈正在一点点沉没。
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他们像欣赏电影一般，呼吸着日落。
“很像末日逃亡，不是吗？”方士谦的声音忽然响起。
岑婉下意识侧过脸去，下一秒，她不受控制地愣在原地。
……太近了。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温热的吐息纠缠在一起，她甚至能感觉到方士谦一呼一吸传递过来的颤抖。
岑婉的视线循着高挺的鼻梁一寸一寸、缓慢地爬升，过近的距离下，视线没有落点，几乎看不出任何内容，但她始终没有闭上双眼。
她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或许只是不想太明白。
毕竟，方士谦也是这么做的。
时间在一瞬间被拉成无限缓慢的流速，当他终于有所动作时，岑婉甚至怀疑她已经走完了一生。
后颈的披发微微一颤，他似乎将手掌贴在了上面。
隔着层层发丝，她无法确定方士谦是否在拉近二人的距离，但她能清楚地听见动脉里血液轰隆隆的流响。
岑婉屏住呼吸，死死扼住自己的心跳。
五次，或者十五次之后，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转移到脸颊上的、羽毛似的触觉。
方士谦将拇指轻轻按在她的眼周，温柔地打着圈，仿佛在擦拭并不存在的泪痕。
他往后退了一些。
现在岑婉终于可以看清他眼中的欲望，还有更浓的悲伤。
她的心蓦地一沉。
但岑婉没有动，只有指尖轻微地抽搐了一瞬。
方士谦并没有真的打破任何东西，她想，起码他还为她织了一张网。
一张捕梦的网。
——————
酒店的凌晨非常安静，每当空调进入休眠阶段，手表指针走动的声音就会显得格外清晰。
岑婉将还剩下一大半的美式放到桌角，走到床边，拿起金敏放在床头柜的机械手表。
酸苦的味道在舌尖慢慢蔓延开去，空瘪的胃肠无物可食，只能啃咬自己的血肉，岑婉很努力不让自己咳出声音，她确实再也喝不下任何咖啡了。
夜灯微弱地照亮了机械表盘：3:51.
00:09:00.
还有不到五个小时，她就能坐上回家的航班。
岑婉平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手机躺在她的左手边，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宣布电量告罄。
她甚至懒得把它重新插进充电口。
过去的三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也许她想不明白，也许她不应该再想，但一闭上眼睛，回忆还是朝她呼啸而来。
方士谦的神态，方士谦的动作，方士谦说过的话，方士谦没说的话。
岑婉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地迈入枕头。
/也许我可以给“法国”换个名字。
“不，你什么都不用做。”
/你只是和我不一样。
“再忍一会儿吧，反正……”
/你想打碎她吗？
“只有玻璃，才是你。”
/拍照是为了过程，还是最后的结果？
“你根本没打耳洞啊。”
命运将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又让他们在不经意间写下属于自己的那个注脚。
枕头可以捂住哽咽的嘴唇，却无法阻止夺眶而出的泪水。岑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太累了。
在失恋的边缘，她终于明白，这是一场限时60个小时的逃亡。
她让方士谦把她拉出平凡演员的剧本，却忘了自己从来就不是天性潇洒的女明星。
等倒计时彻底归零，她还是那个唱不了法语的三流乐手、读不懂诗歌的二流文青、厌恶所有风险的一流鸵鸟。
按照数学的理论，彼此平行的线才有重合的可能，略微偏离了一些角度，便只剩下相交又分离这唯一的结局，古典和浪漫如是，玻璃杯和塑料袋亦如是。
现在，她就要越过这个交点了。
岑婉拿着机械手表跌跌撞撞地摸进酒店房间的洗手间，在越走越快的“滴答”声中，把梳妆小包翻了个彻底。
她找到了。
颤抖着手，岑婉将颜色最鲜艳的口红重重地涂抹在两瓣嘴唇上，一下，又一下。
她对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笑了笑，那实际上更像哭泣的表情。
“滴答”——时针指向了“4”。
00:00:00.
*
[00:09:00 Radio ON]
I don\'t know if you\'ll believe me
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相信我
When I\'m gone, when I\'m gone
当我转身离去
But even after all of this
但在这一切之后
I\'ll y eyes and send a kiss
我仍会闭上双眼 落下一吻
A you know where i decide to go
即使我告诉你我将离去何方
But it just es and goes
然而这只是过往云烟
Like it was never mine
好像它从来不属于我
I hold on tight but it\'ll pass me by
我愿在此刻紧紧抓住你但你终将成为回忆
Whether i\'m i\'m always free
无论年轻与否 我永远自由
Cause this body isn\'t all me
因为这并非全部的我
——Old Man 《It Just es and Goes》
-
[00:00:00 Radio O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