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杀意

    【小姐,须知在哥谭杀死一只天使并不犯法。】

    她害怕他。可杰罗姆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于是他试探性地问她,你想上来坐坐吗?

    只是话刚说出口,杰罗姆便开始后悔了。

    拜托,求求你,请你千万不要答应。杰罗姆在心中默念道。

    他无法想象当她看见车上景象时崩溃的模样。她会开始尖叫,流泪,露出无法忍受的神情,然后语无伦次地狠狠指责他。

    这样的话,他只能很抱歉地和她说“再见”了。

    当然,也许有万分之一的机率,她会欣然接受,接受这一切。她会说,杰罗姆,没关系,他理解你,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然而,虽然他一向是个赌徒,却并不想冒这个险。所以,如果她走上前来一步,他会立刻杀了她。

    真好,她拒绝了他。

    那么,可怜的小姐,现在快点逃吧。趁他还没有改变心意之前,逃得越远越好。

    杰罗姆回到车里,在黑暗的角落里静坐着,动作缓慢地脱下小丑服,换上平日里的衬衣和裤子。

    可这个小姐一点都不乖。

    他看见了车窗上有阴影爬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不识好歹的东西。会是她吗?

    杰罗姆冷静下来,拿起外套,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顺便往口袋里塞了一把锤子。

    杰罗姆看着眼前的女孩好奇地趴在车窗前,摸摸敲敲,像是要破解这块薄薄的玻璃板内隐藏真相。

    是她。她还没走,杰罗姆对此感到意外,他变得摸不清她的立场,小姐,你不怕死吗?

    只是垂眸看见她冻得发红的指尖,杰罗姆还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热水递给了她。

    面前的脸露出天真与困惑,这小女孩接过他递来到杯子,就像被狼群盯上的鹿,仍然无知地在溪边啜水。杰罗姆暗暗抚摸着锤子上的铁锈,内心烦躁。

    克制着嗜杀的欲望,他拿目光试探着她,扮作绅士模样,“其实你可以不必如此的……”

    他慢吞吞地吐字,意有所指地盯着她,像是看着死去的动物。

    小姐,其实你可以……不必如此曲折,想进去看一眼吗?

    小姐?你本可以直接选择当场死亡,何必大费周章地浪费时间同魔鬼周旋?

    然而她好像是误会了些什么,他话还没讲完,眼前的女孩便满面涨得通红,手足无措,打断了他,磕磕巴巴地解释着一大堆立不住脚的孩子话。

    算了,饶过她吧。管她无知与否,他今日决定做回好人。杰罗姆松开了口袋里的锤子。

    即便如今杰罗姆装成他那好哥哥乖乖仔的模样,杰罗姆还是与他不同。杰罗姆本人对想不通的问题向来没有恒定毅力。所以他选着放过了她,也放过了自己。

    他将她带离了现场。她不会发现的。他说服自己。

    ***

    杰罗姆和新认识的女孩儿并肩走在人烟稀少的游乐园里。不得不说,她还是个太容易被人欺骗的小孩。

    站在停运的摩天轮下,这位小姐傻傻地举着失物招领的牌子,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也没有被他人轻蔑的态度所打击。

    她和哥谭整个城市简直格格不入。

    撒谎也不会。

    甜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谎言真的很拙劣。他暗自发笑道。

    不久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他在耍她。站在这里,怎么可能找到所谓失主?更何况,真正的失主就站在她的身边。

    杰罗姆看见她的手心里牢牢地攥着那条廉价项链,像是遇见了什么旷世珍宝,压不住内心的嘲讽。

    好吧,年轻的异乡小姐,就让他再教她一条哥谭市民行为守则吧:

    「有用的留下,无用的抛开。珍宝低调私吞,垃圾高价倒卖。」

    可怜的姑娘,让她去 Cicero 那个老瞎子那里碰碰运气吧。说不准他会买下这个破烂玩意儿。她可以换得一笔钱,在哥谭挥霍两天。

    只是离开之前,他真的很好奇她的名字。潜意识荒唐催眠着他,似乎如果得知了她的名字,他就能捕捉她的灵魂。

    面对眼前的女孩,虽然他丢失了他的乐观,却增添了更多不切实际的妄想。

    面对女孩的犹疑,随后他又想,无所谓,或许她给他一个假名字也没关系。或许他仅仅只是想同她多讲两句话而已。

    可她唇齿轻碰,语气温柔地说出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音节。Lily,一个好名字,很符合她的气质,一切都很好。

    除了他不好。

    杰罗姆想起了童年破碎一地的百合花瓣,他的指甲盖无意识嵌入掌心,阴郁几乎要重新侵占他的理智。因此杰罗姆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为了不让她看穿,杰罗姆摆出了他的惯用招数:

    拿笑容掩盖一切。

    很好,她并没有察觉,她只是有些困意地轻眨着眼,睫毛微微抖动,像是天使扇动羽翼。

    好吧,Lily,晚安,我们是时候说再见了,是真的再见。杰罗姆看见钟楼的转盘将至零点。

    马戏团的演出要结束了,他们会惯用焰火点燃今夜最后狂欢的气氛。此时摩天轮下是整个园区观景最棒的地方,既不会过度喧闹,又足够璀璨。

    他想她会喜欢的,这才是他带她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他没有忘记她在舞台下不高兴的侧脸。

    但是,My dear Lily,在游乐园里,应该保持欢乐才对啊。笑一个好吗?

    远处烟花怒放,映衬出她半明半暗的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流转着异色光彩,她表情平静,神色莫辨。他有点失望。

    她还是不开心吗?

    可他看见她接着将口袋里的糖全部掏出,一粒粒数清,然后不好意思地塞进他的外套里。粉色的,蓝色的,橘色的,青色的,糖纸泛着绮丽的光。

    而她朝他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

    那一刻,他看见千万朵纯白圣洁的花瓣在他眼前顷刻绽放,恍若记忆深处那朵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瘦弱百合花。

    她说,很谢谢他;她还说,他是个好人。杰罗姆当然不信,聪明如她,肯定也不信。狡黠如她,说不准这些只是她为了摆脱他的杀意,所设下的圈套。

    可杰罗姆上钩,他甘愿被她欺骗。

    他说了今天唯一一句实话,她的微笑和糖果,确实是他今日收到的最好礼物。

    他接过外套,指尖再次擦过她微凉的手背,仿若情人间的吻别。在远处喧嚣的焰火下,他看见她脸上再度蒙上一层忧郁的色彩。

    眼前的女孩好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启齿。

    没关系,他会静静地等待着她,他等到了她笨拙地讲出了他完全没想过的话。她说,祝你平安,杰罗姆。

    杰罗姆简直憋不住笑。

    Lily,你真应该来马戏团应聘试试。这是难道什么荒谬双关语吗?原来这位小姐一路忐忑不安,不是担忧自己的生死,而是担忧他的安危?

    千算万算,杰罗姆也真的没想到,在他同这位小姐告别之前,他还能再度从她口中听到一个那么滑稽的笑话。这个笑话,即使讲给最不苟言笑、阴晴不定的马戏团长,那个家伙的表情也绝不比他好多少。

    当然,他还是舍不得打击她。

    所以他挥挥手同她告别,面带微笑,试图最后给她留下一个善良可爱的形象。

    只是转过身的那一刻,雾绿色的眼珠里残余温情散去,只剩下一种嗜血的活泼,疯癫隐隐颤动在他的脊椎。

    杰罗姆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情绪,冰冷,阴鸷。现在,他要回去继续处理现场了。

    ***

    马戏团的人都短命。

    回到血流满地,散发着恶臭的老旧篷车上,杰罗姆看着自己放荡老妈的尸体扯起了唇角,眼神里夹着嘲讽。

    他取出口袋里女孩刚刚赠予的草莓硬糖,他剥开那折射着粼粼波光的廉价糖纸,疲惫地闭上双眼,毫无情绪地将糖果塞入口中。

    为什么要害怕生命的终结呢?这毫无意义。

    须知死亡才是人类最好的保护神,无论是生者还是死人,唯有死了,才能得到安宁。

    我亲爱的好妈咪,你说对么?杰罗姆哼着小曲,他拿着斧头剁碎车上的尸体,看见那两颗头颅凝固着惊恐,不禁让他由衷发笑。

    车厢内腥味扑鼻,可杰罗姆却无动于衷。

    他放任草莓硬糖的滋味蔓延侵占着他的口腔,一如既往地甜腻,发慌的甜腻,好似要盖过生活中所有不如意的酸涩,是天然的止疼剂。

    因此即使它们总会在口腔里一点点融化,变淡,直到消失,他还是贪恋这种过分而短暂的甜腻。

    就像他现在依然回味着今天遇见的女孩,Lily,Lily,Lily,他的天使,他的百合花,他稍纵即逝的糖果。

    他回想着她的脸蛋,她细微的小动作,眼神的颤动,她温柔的嗓音。接着她那告别时的笑话也在他耳边不合时宜地萦绕,杰罗姆,祝你平安,平安,岁岁平安……

    呵,岁岁平安么?!

    能活多久,想活多久,要活多久,这从来不是他应该思考的问题。

    杰罗姆将硬糖嚼碎,牙齿发出摩擦碰撞的咯吱声,一如他的恨意。

    随着最后一颗草莓硬糖在他的口中化开消散,残余甜意所剩无几。杰罗姆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将 Lila 和那个男人的尸块装进麻袋里,走向河边。

    他将那堆垃圾从岸上抛掷,冷眼看着夜色下涌动的黑色水流,一边漫无目的地想,好人么?他是要下地狱的。

    Lily,还是愿你岁岁平安吧。只是记得离哥谭远一点,离他远一点。

    倘若这位小姐有朝一日依旧不幸地,无辜地轻扇羽翼,无意间从天堂投下那悲悯的轻瞥。那么她将会看见真正的他,鲜血袭面,暴怒为食。

    抱歉,此时的他将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扯下地狱。

    但他今晚运气真是好极了。这位天使,杰罗姆是如此迅速地再度与她邂逅。

    夜色沉默,钟楼巡逻的信号灯折射在黑草疯长的河边,杰罗姆看见不远处腥稠的泥土里掩埋着一截多余的手掌。

    惨白发青的肤色散落在落叶之间,像是沐浴在月光之下的百合花,如此璀璨,如此脆弱,如此凋零。

    哥谭隆冬时灌入桥下的寒风,从河面之上掠过,横扫着荒草的影子,总是好似鬼魂呜咽。杰罗姆不自觉地向她移动着脚步。

    似乎是呼应着他,那只掌心松软地摊开,银牌项链泛着锐利的冷光,几近刺瞎他的双目。

    他一早便知,她是一只真正的天使,可这种仁慈生物是不可能在哥谭存活下去的。

    事实确凿无误。

    杰罗姆唇边扬起来惯常弧度,那可爱又友善的笑容,与几小时前初遇 Lily 一样他表现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此时他手上的动作却显现出歇斯底里的神经质,杰罗姆掘着那堆混着垃圾的土堆,指缝里塞满黑色烂泥。

    终于,他将他的天使小姐挖了出来。

    望着那具冰冷的、苍白的、沉默的身体,他好似被踩中了某个笑点,大笑不止,身体狂颤。望着她紧闭的双目,从额头,鼻尖,唇瓣,下巴,脖颈,一路向下,他如同啃食般地亲吻着这只死亡天使混着泥土新鲜破败的身体。

    草莓硬糖滋味不自觉从他的胃里倒灌而出,只是如今舌尖廉价的甜腻早已褪去,徒剩一股苦涩酸辣。

    那是一把钝刀,无时无刻不凌迟切割着他的灵魂。

    最后,他拾起了那串泛着月光的银牌项链,替她戴上。

    小姐,喜欢这份礼物吗?

    杰罗姆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冰冷的脖颈,只是下一瞬,他便加重了力度,神色疯癫。他死死地掐着那只天使的脖颈,任凭尸体骨骼断裂的声音细微作响,笑容不改。

    要知道她应该死在他的手上。

    可惜,眼前的女孩再也给不了他任何反应。她只是一道幻影,只是该死的上帝派她来玩弄他的感情。他何必要如此计较?

    想到这里,杰罗姆轻飘飘地松开手,面无表情地拿起斧头,将那具躯壳砍得血肉模糊,放声狂笑。

    一切结束后,他看着那堆鲜红的肉泥,瘫坐在地上,欣慰又兴奋。

    他想,要知道在哥谭,杀死一名天使并不犯法。再见了,Lily。下地狱吧,Lily。

    这位年轻小丑拣出银牌项链塞入自己口袋里——比起尸体这堆垃圾,这个应该还能卖点钱。

    啦啦啦啦,有用的留下,无用的抛开。屠夫说,珍宝低调私吞,垃圾高价倒卖,啦啦啦,欢迎来到哥谭……

    他开心地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沿着河岸走去。火车轰隆隆从高桥之上铁轨碾过,一同碾碎他最后的真心。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几日后的审讯室内,那个“年轻有为”的戈登警探怒拍着桌子,指控了他全部的罪行。杰罗姆逐一听完,确认,低头,他忍不住笑得浑身发颤。

    最后,在这位疯狂的红发少年犯被遣送至阿卡姆精神病院前,他们把他押送到了法庭。

    当法官问他什么样的刑罚适合他时,这位卸了妆的马戏团前小丑歪歪头,雾绿色眼珠内涌动着神经质的揶揄。

    杰罗姆·瓦勒斯卡摆出了他一贯恶作剧式的甜笑,人们听见他无所谓地答道:

    “折磨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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