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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建筑设计研究院位于一个开发的工业园区,风景秀丽。

    柳荫之下,彭树正在喂养池塘中的金鱼,他身材中等,称得上是中年人里保养的极好的,穿着一身亚麻长衫,长发扎成了发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风流不羁的味道。

    湖面倒影里,悄然逸出一个白色身影。

    鱼儿敏感的四散,彭树将手中的鱼食收好。

    “调皮,惊了我的鱼。”

    虽然是斥责的话,彭树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宠溺。

    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何繁,敦厚的黑框眼镜下,滤不掉眼神中挟的锐气,

    园区里,此时上班族脚步匆匆的经过,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喂鱼的中年男人,是中国新建筑运动中的领军人物,前两天刚结束了威尼斯双年展建筑大奖的评委工作,风尘仆仆的回国。

    此刻就在河畔边,宛如一个退休老大爷悠闲的喂鱼。

    “老师,喂鱼有什么快乐的。”

    彭树拍着手,将手上残存的鱼食掸到水里,惹得鱼儿纷纷冒头来争。

    看到这一场景,他眼角边的形成几道愉悦的褶皱。

    “子不知喂鱼之乐也。”

    “那您跟学生说说,学生也很好奇。”

    何繁腰倚在大理石围栏,长腿肆意的往前一伸。

    彭树是江大建筑系的教授,大学的时候,两人就已熟识。

    “说不得,你若是我,自然就知道了。”

    何繁听出了老师语气中的阻力,他有些发难的摸了下眉毛。

    “就像我也不是你,无法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初为什么拒绝加入中添这个项目,现在又强烈要求加入进来。”

    意料之中,彭树的话会落到这。

    何繁心中已经打好了一份腹稿,但在一双睿智的眼光注视,甚至有些审视意味下,有设计感的言辞诚意实在是不足。

    他知道彭树最讨厌假,假的设计,假的人。

    何繁只好沉默。

    “你若是我,就知道喂鱼的乐趣。我若是你,自然就知道一切决定的缘由。”

    彭树挥一挥衣袖,亚麻面料易皱,手臂关节处已经形成了几道深色的褶皱。

    “算了,说到底,这都不是重要的,你能来中添这个项目,我很乐得。”

    “老师,谢谢您。”

    “好好干。”

    彭树有些欲言又止,他的目光能透视这世界上最复杂的建筑物,也能洞悉人类骨骼皮肉下的刁钻心思,但他的这个学生着实叫人看不透。

    但他深谙,艺术品让人看不懂的部分,恰是无限玄妙所在。

    彭树让所有的疑问合理化,最后透过掌心,重重的拍了拍何繁身上,然后转身离开。

    中添的项目是新区的中添园区办公楼主建筑的建筑竞标项目,两个月前,刚接触到这个项目时,设院同事们一起开会围读相关资料。

    项目书中,一个浓墨重彩的名字刺了何繁的眼。

    赵峥。

    项目书复杂,涉及颇多,总结下来,中添项目的甲方就是赵峥。

    第二天,何繁就去找彭树,他手中本来就有几个在做的改造项目,以精力不足为由,自愿退出了中添项目。

    在大家看来,有彭树保驾护航,中添项目的竞标有很大保障。

    多少人都巴望搭上这趟快车,为挣一席之地挤得头破血流,何繁却突然下车。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老师彭树发生冲突。

    然而,何繁近日却又强势空降回中添项目,这路径实属反常,更引人猜想。

    可硬实力力破一切流言蜚语,尤其是作为得意门生的何繁,和导师彭树强强联合,为项目注入了强大的生命力,项目进行的越发顺畅。

    彭树对何繁颇有偏爱,这是所有人明眼见得。

    但在整个设计院,钦佩何繁的人颇多,嫉妒的倒是很少,归根到底,还是他的确太强了。

    设院的老人说,上一个这么强的人,还是二十年前的彭树。

    -

    十一之后,赵简简明显感觉到何繁的工作越发忙碌了,他经常披星戴月,带着满身疲惫的回到家里,冲个凉后,强打着精神在桌面展开图纸,继续绘图。

    昏暗台灯下,一双黎明似的眼眸,似乎能照亮未来。

    认真工作的男人,是摄人心魄的帅气啊。

    一个身影忽的和何繁的身影相叠。

    乍一眼,只是少年和中年的区别,他们都是一样的优秀、受人瞩目。

    多少次,别墅书房里,伏案沉思的赵峥放下笔,笑眯眯的看向赵简简,“我的小公主……”。

    皇冠跌落,摔成两半。

    公主离开城堡,流落人间。

    赵简简缓过神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赵简简,清醒一点。

    她总会趁何繁不注意,偷偷研究他的的图纸,各式各样的建筑造型图纸,有的画的十分细节,有的初具雏形,有的只是几笔勾勒。

    有的夹在文件夹里,有的折在书本中,更多的被攒成纸团丢进垃圾桶。

    说来也是奇妙,她学了那么多年的美术,突然就放弃了。

    而她爱的人,正做的就是她曾经注入热情的事。

    仿佛从她这里断掉的梦想,在他那里得到延续。

    当初放弃艺考、放弃画画,是因为生活所迫,赵简简知道,其中多少有些负气的成分。

    她没怎么挣扎就放弃了自己的热爱,总有点背叛理想的感觉,在何繁这里,赵简简得到了些许宽恕。

    指尖轻抚图纸,白纸粗糙平实的质感,克制又肆意的铅笔笔触。

    黑白明灭,可生万物。

    一种发痒的感觉,从指尖游走心尖。

    -

    期中之后,高中课程也紧张起来,尤其是十二月期末阶段,赵简简忙的昏天黑地。

    元旦假期,何繁将图纸收好,说新的一年除旧迎新,除旧的第一步,就是放下工作。

    “去哪儿嘛,外面好冷。”

    赵简简裹紧羽绒服,脚上穿着穿了好几年,已经塌掉的雪地靴,她是个怕冷的人,一到冬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通勤走在外面的时候,脚下快的生风,不能和寒冷多待一秒。

    “这么好的假期,怎么能浪费了。”何繁拉着她钻进了出租车里。

    “哎,我穿的可是家居服啊,我得回去换一套。”

    “就穿这样的衣服,方便。”

    何繁强拉住赵简简,让司机开车。

    “方便,什么方便。”赵简简一头雾水的看着男友:“怎么,你是要带我去下田插秧、街头发小广告还是挑粪?”

    何繁不适的皱了皱眉:“赵简简,你现在怎么这么恶趣味。”

    “你不说,还不许我猜了?”

    “秘密。”

    何繁做了个嘘的手势。

    样子属实欠揍。

    车子最终停在劳伦斯展览馆,这个展馆经常展出一些当代杰出艺术家的作品。

    赵简简经常路过这里,但还是第一次进来。

    她对这里向往已久,但门票有点小贵,还是有点舍不得。

    进入大厅,赵简简注意到指示牌,最近是一些名字很长的北欧艺术家的雕塑展览。

    “你带我来看展?怎么不早说,在这里穿成这样很尴尬啊。”

    赵简简环顾四周,看展的观赏者多是有资本充足、进而完善精神生活的文艺青年,穿着大都十分考究。

    “大家是来看展的,又不是来看你。”

    “何繁,我发现你最近有点叛逆哦。”

    何繁拉着她的手:“好啦,跟我来。”

    看展的人流往一楼的展厅汇去,然而何繁拉着赵简简爬楼梯来到二楼。

    二楼也是一间展厅,但基本上没什么人,展厅门口没有写着任何牌子,只是放着伸缩隔离带。

    一个银色头发、穿着极为个性的女孩站在那里摆弄着手机。

    她明显是认识何繁的,啪的一声拉开隔离带,酷酷的指指里面。

    “谢了。”

    “不会。”

    何繁拉着赵简简走进去,赵简简还停留在女孩银色的头发和酷感十足的表情上,回过神来,已经进入白色的长廊。

    空气里有刚刚粉刷过的化学涂料味道,灯光只开了一半,有些大幕未拉开的懒散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那个误入了奇妙梦境的爱丽丝。

    而何繁,就是带她走入梦境的那只怀表兔子。

    走过走廊,进入开阔的展厅,展厅里,有已经布好的展品,也有的展品放在地上,还有一些用纸张包裹好摞在一起。

    一些工人和艺术家模样的人正在小声讨论着布展,空旷的展厅里有些回音。

    原来是正在筹备未开放的一场展览。

    “这是一场集合展览,很多样。”何繁开口解释道。

    “你老师也参展了?”

    赵简简知道彭树,她经常调侃何繁师从这样大师级别的人物,那她也可以提前预定他成为下一位大师,而自己就是未来大师师母。

    “算是吧。”何繁抱着手臂扬起下巴。

    什么叫算是吧,这个人,真的是越来越得瑟了,赵简简斜了他一眼。

    “我去趟卫生间,你先逛一会,前面还有其他展厅。”何繁说完就溜了。

    赵简简一边参观着,一边踱着步子往前方的展厅走去。

    艺术家和工作人员调整着布展的灯光、展品摆放的位置等杂活,身上脏兮兮的,落满了灰尘和油墨,然而脸上表情严肃又活泼,很是生动。

    甚至,一个带着穿着英伦背带裤的大叔一边拿着湿漉漉的刷子,一边随性的递给赵简简一个小纸杯,杯里是热乎乎的咖啡。

    随性、自然、无拘无束,为着自己的喜欢。

    赵简简喜欢这样的氛围。

    如果她的美术梦想没有死去,或许这就也是她理所当然的生活。

    下一个展厅是雕塑,雕塑容易积灰,基本上展品都用白布盖着,随意堆放着,赵简简匆匆略过,走向下一间展厅。

    这间是摄影。

    隔着老远,赵简简就看到最中央的展品,一抹揉进人心里的暖橘色。

    心脏怦怦跳,声音逐渐变大,像是旋开了音量键,最后连同耳膜都震得砰砰直跳。

    竟然是施翩的作品!

    施翩是赵简简非常喜欢的女摄影师,她始终忘不了,大学时期,她在学校的杂志阅览室第一次掀开摄影杂志,看到施翩作品时那种强烈共振的感觉,从那以后,这个名字就深深的印在脑海中。

    施施然,翩翩然。

    人如其名,施翩的作品就有这样的魔力。

    她不侧重写实,是印象派摄影,擅长用简单的构图,大面积的留白,制造一个富有想像、有回味的光影世界。

    一句话,就是看着简单,但是后劲十足。

    比如赵简简面前的这幅《橙色气球》组图,就是施翩的代表作,拍摄于印度贫民窟。

    赤脚踩在脏水里的孩子们追逐着一只光洁的橙色气球,前方是金灿灿的落日,远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组图的最后,是开放性的画面,谁也不知道,气球是飘走了?还是被孩子们抓到了?

    外界很多人质疑施翩摄影作品做作矫情、故弄玄虚,但是赵简简喜欢这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她喜欢《橙色气球》这个结尾。

    生活,不就是希望和失望并存吗,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此时站在实物之下,自然是比杂志上印刷的来的震撼太多。

    橙色气球,透过画面,似乎飘到她的心头,载着她的思绪,往一个不可知的方向远去,远去……

    有点想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当一个人的灵魂正因着外物强烈共振着,她像是一个容器,被淋漓的情绪填满,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机正在一声又一声的震动着。

    嗡,嗡……

    “小姐。”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臂,旋即耳边响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你手机在响。”

    橙色气球倏然飘回二维的摄影画面里,赵简简收住了神,她急忙忙的打开手机,是何繁。

    “在哪儿呢?”

    “摄影展厅。”她把头别向无人的方向,擦掉了眼角一滴湿润。

    放下电话,刚才的情绪收回的差不离,提醒她的女人也站在《橙色气球》下驻足观看,赵简简忽然意识到还没有感谢人家。

    “对了,谢谢你提醒我。”

    赵简简真诚的看向女人,女人侧着身子,正抬头看着作品。

    硕大的纱巾包裹住头部,尾端围在脖子上,几乎挡住了她整张脸。

    赵简简只能看见飞出来的长睫毛,像是燕尾蝶的翅,因着《橙色气球》的映射,挂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色泽。

    女人只是耸耸肩头:“不会。”

    和刚才门口那个银色头发女孩一样的回答方式。

    赵简简好奇的又看了女人一眼,视线落下来,看到她身上斜挎着一只疯马皮的挎包。

    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她张开口,嗓子好紧。

    是她。

    女人转过头来看着她,真人比照片上还美,一双眼睛,像是墨汁点进了水中,氤氲开来,其中是无限的流动。

    “你也喜欢《橙色气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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