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贵妃作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最受宠爱的妃子,其生辰宴自是热闹非凡。
寿酒频添欢四彻,各宫献上为元贵妃送上的礼物,一件比一件名贵,便是墨南初都送了不菲的摆件来。
许卿羡举杯的动作一顿,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不急不缓的喝下杯中酒。
轮到许卿羡,她微微行了一礼。
“儿臣听闻母妃甚喜皮影戏,便亲自将这京城最有名的耍影人请来,好让母妃一饱眼福。”
元贵妃满意的看向许卿羡:“倒是有心了。”
许卿羡很早就知晓了元贵妃的喜好。
她看的第一场皮影戏便是在元贵妃住的倚清苑中。彼时墨南初带着她躲在桂花树后,见影匠演一出精彩大戏,她看着少年格外入迷,便也津津有味的看戏。
可惜故人不再,她亦不若从前。
一曲《玉钗影》是元贵妃最爱的曲目。
因为情节中影射出对权贵的不满,故而并不被王公贵族所推崇,而元贵妃却被其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所吸引,许是看见了自己的缩影,所以分外喜欢。
在江祈年入殿前,许卿羡以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询问元贵妃:“近来母妃可听闻什么有关于儿臣的传言?”
“你纨绔之名满京城谁人不知,还闲不够出名?”元贵妃轻轻拂过头上发髻,满不在乎的回答。
她在等许卿羡主动提及。
“儿臣是指……关于和亲一事……”
元贵妃似乎静默了一瞬。
“你说和亲?那不是传言,是本宫向陛下提议的。”
许卿羡不可置信的看向元贵妃,她险些失态,可惜元贵妃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许卿羡。
“母妃为何要送儿臣去和亲!”许卿羡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将声音压到最低。
许卿羡没有得到元贵妃的回答。
许卿羡无心再看江祈年的表演,她的目光看向高台之上的皇帝,和他身边始终空荡荡的后位,一个想法从脑海中产生。
在江祈年退下时,她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在众人的掌声和喝彩声中快步走至皇帝面前,直直跪下。
“儿臣有话,想同父皇言。”
皇帝对上她的视线:“但说无妨。”
许卿羡磕了一个头:“儿臣知晓父皇有派儿臣和亲之意,她抬眼直视高台之上的帝王,直言不讳道:“儿臣不愿和亲。”
此话一出,周遭人皆震惊,皇帝倒是显得格外平静,冕旒珠后的容颜难见其喜怒哀乐。
“何出此言?”
“北疆不过一届蛮夷之地,趁我朝中无武将,数次犯我大盛疆土,儿臣以为,和亲虽可解燃眉之急,然非上策。”
她郑重而虔诚的看向皇帝,眸中情绪翻涌,寒鸦振翅般的长睫在眼睑投下阴影:“儿臣不才,恳请父皇给儿臣精兵一万,儿臣愿带承影剑赴北疆,守护我大盛平安!”
“你是我大盛最矜贵的公主,是孤最疼爱的女儿,不想和亲不去便是了,孤自有安排。”皇帝下意识阻拦。
许卿羡看他目光慈爱,恍若他真的是一位在乎自己女儿的父君,可她心里清楚,如若他真的看重自己,当初绝不会任由宫人太监刁难她。
如若没有墨南初,她怕是早已死在那个冬天。
“父皇三思,”她这次并未顺着皇帝的意思,“儿臣虽为女儿身,十岁随顾将军于军中试炼,十二岁在猎场拔得头筹,十三岁随皇兄出征平定战乱,断贪污案。
儿臣苦练承影剑多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可守护我大盛山河,而今北疆一再试探,我大盛已是退无可退,儿臣愿为表率。”
见皇帝还想阻拦,许卿羡再度叩首,喉头哽咽,“儿臣的生母,也是大盛的前皇后,当初便被奸人诬陷与北疆皇室有染,如若再派儿臣前去北疆和亲,岂非大盛之耻辱?”
前皇后是她最后的筹码。
她在赌,皇帝迟迟不再立新后,便是前皇后在皇帝心中犹有分量,那场诬陷让皇帝久久不能释怀。
纵然她知晓那不是爱,如若皇帝真的爱她的母后,绝不会轻易相信她母后会背叛他,也不会在知晓她母后含冤而死后随便找个替罪羊承认罪名,而让真正的诬陷着逍遥法外。
可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一提前皇后,那些窃窃私语声便低了好多。
提及故人,皇帝自然不好阻拦。
许卿羡无视元贵妃看向她的怨毒目光,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骑虎难下的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
“罢了,既然羡儿有心,那便准了。”
“儿臣定不辱使命。”
酒过三巡,她假称不胜酒力离了席。
却见江祈年立于树下,他一身素衣清雅漂亮,与宫中喧闹格格不入。
她看月下花开,然美人在前,其貌胜花容。
酒意微然,许卿羡浅浅笑了:“你倒是清闲。”
许卿羡上前几步,但光线昏暗,她脚步一滑,向前跌去。
江祈年眼疾手快将她揽入怀中,他身上有令她熟悉的淡淡药草香。
她的眼底滑过恶意:“本宫千金之躯,岂是你能扶的?”
“贱民,逾矩。”江祈年映着她的话说,却并没有松手。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浓,所以显得他的眼睛好亮好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她不言,也未挣开他的怀抱。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她的眼光潋滟格外勾人,江祈年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略显狼狈。
他有些迟疑的开口:“公主这是透过贱民,看向谁?”
许卿羡看他这般,却是笑了,碎发沾染了星光,她转眸,看向夜空繁星点点:“江祈年,你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
“公主希望贱民是公主的故人吗?”
她弯着眼眸,欲眠似醉,含笑带梦,一笑百媚生,像是捕猎者引诱猎物主动上钩一样。
“你是他吗?”
江祈年喉头轻动,眼神下意识躲闪。
“若贱民当真是公主的故人,该有多好。”江祈年笑的潋滟,“看公主这般眼神,贱民好生心疼。”
许卿羡没有接他的话。
她仰头笑了,抬手指尖划过他的胸口:“这次宫宴结束,别再回戏楼了,留下来为本宫所用吧。”
江祈年没有拒绝,他忽而放开了许卿羡,眸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生辰宴结束后,许卿羡被请入倚清苑中,她刚行完礼,元贵妃就发了好大的火气。
“跪下!”她抬手将桌上的砚台冲许卿羡砸去。
许卿羡没有跪下,也没有躲避,砚台在她额间砸出血来,她确是笑了。
“母妃为何如此生气?”她佯装不知元贵妃发火的原因,看着她原本美丽动人的脸因为愤怒而变的面目可憎,微微叹息一声。
“你休要装傻,”许卿羡的行为狠狠激怒了元贵妃,她一把掐住许卿羡的脖子:你为何要自请出征?你真当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打的如意算盘吗?”
“你不想永远的离开京城,因为你想要找到真正诬陷你娘的凶手!”
许卿羡所幸不再遮掩,她挣脱开元贵妃的桎梏,笑的张扬自得而又畅快:“可惜本宫就是得逞了。”
她抬手抚摸元贵妃如玉般的面颊,“母妃啊母妃,你又能耐我何?”
元贵妃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阿兄说的没错,你果真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元贵妃口中的阿兄便是如今权势当道的西厂督主。
原来来还有他的挑唆……
可元贵妃很快昂起她高贵的头颅,不屑的看着她:“可你体内早就被本宫下有剧毒,便是上了战场也只能送死,那些倒霉的将士都将为你的愚蠢和自命不凡而陪葬!”
许卿羡缓缓偏过头去,眼中闪过一抹荒唐:“你说什么?”
元贵妃冷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许卿羡的幼稚愚蠢:“本宫说,你体内的毒,是本宫一手策划。”
原来,她原先体中的毒竟是元贵妃下的。
许卿羡顿了顿,指尖触上心口,却并未感到太难过。
许卿羡站在暗处,鸢色瞳孔忽明忽暗,闪闪烁烁。
“元贵妃,”许卿羡看向面前人,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一般,“本宫问你,你可曾后悔,背叛本宫?”
说后悔吧,如若她说后悔……
“本宫只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元贵妃摇头,“本宫不该觉得你有些本事便留你一命,让你竟敢忤逆本宫,当真是养虎为患!”
“说的好!”许卿羡拍了拍手,为元贵妃的话而鼓掌,这反常的行为让元贵妃不禁愣住,像看病人一般看着她。
“既如此,你我不必再来往,从今往后,”她抬看看向元贵妃,眸中是化不开的浓稠阴郁:“恩断,义绝。”
“本宫会杀了你的!”元贵妃怨毒狠辣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中。
“那就看元贵妃娘娘,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许卿羡傲慢轻嗤。
“今日既是娘娘生辰,本宫便祝娘娘除却今日,将再无一时安宁!”许卿羡送上她的祝福,头也不回的走出殿外。
既然她意已决,就不能心软了。
———
“不知长公主殿下深夜邀请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就是相商吗?”定国公世子笑的纨绔,许是近日赢了不少银子导致他满面春风。
“先前在死斗场没能和世子玩的尽兴,本宫心里有愧,正好本宫府上有个技法高超的皮影戏伶人,特请世子来品上一品。”
“有趣,有趣,”定国公世子摇了摇手中折扇,“本世子便瞧瞧,什么伶人能叫长公主殿下如此称赞。”
“不过在此之前,”定国公世子忽然拉进了与许卿羡的距离,他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长公主殿下可知,我在前些日子在督主府看见了什么?”
许卿羡生了几分好奇:“能让定国公世子觉得稀奇,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非也,”他看许卿羡猜错,不禁生出几分得意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玩意儿,却被那西厂厂督宝贝的不得了。”
“哦?是什么寻常玩意儿?”
“几枚铜币。”定国公世子敛去笑容,故作神秘的看向许卿羡:“虽是寻常玩意儿,但能让西厂督主这么宝贝的,想来定是有不寻常之处。”
几枚铜币?
许卿羡勉强扯起一抹笑容,眼底却一片寒凉。
她犹记得那所谓证明母后与北疆人私通的证据,正是几枚伪造的铜币。
只有那被通缉的北疆人才有的假铜币,出现在了母后的梳妆台前。正是这几个不起眼的玩意儿,让她的母后跌落高台。
可定国公世子告诉她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罢了,如今时间紧迫,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这么多年,她对这对兄妹也算仁至义尽了。
大仇将报,她心间莫名涌起一丝快意。
江祈年半遮面而来,精致异常的皮影人瞬间吸引了定国公世子的注意。
夜色正浓,将近子时,院中格外静谧,显得江祈年的声音格外清亮。
“巧剪桐叶照窗纱,却不知此为何地……”
依清苑中原本安寝的元贵妃忽而张开双眼,她走至窗纱前,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月。
“不见英雄人物,为情可舍命……”
元贵妃低低的笑了,她的笑在夜间显得格外异常明媚,引得不少宫女太监前来查看,可众人尚未开口询问,元贵妃忽然面露难色,倒在了地上。
一个胆子大些的宫娥走上前去,却见元贵妃已然断气,面目狰狞七窍流血,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曲在一起,死相惨烈。
此时正值子夜,是过去一日的结束,亦是新的一天的开端。
“世子觉得,这戏如何?”烛火摇曳,点点迷离,许卿羡眸若深潭,看似平静无澜,却隐藏着无尽黑暗与快意,痛苦或释然。
定国公世子正欲说什么,身旁的小厮忽而附耳低语了几句,他在抬眼,看向许卿羡的目光变得惊疑不定。
她的红唇微微上扬,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微笑。此时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她似是入戏一般,经沉浸在深渊之中,无法自拔。
“你……”
“嘘——”许卿羡含笑看着定国公世子,将食指轻抵红唇,似叹息,似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