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杂志编辑苏柔,给阮画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海南躲冬天。这一年,她都在养身体,医生说怕冷就去个温暖的地方生活吧。
有一天,在窗前晒着太阳看书,楼下有正值花季雨季的女孩男孩们,正在追逐玩笑。笑声朗朗,这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十七八岁的自己。
记忆像潮水,打开闸门以后,扑面而来。
阮画想起自己曾经站在教学楼露台前,望着池樾和好友们跑向操场的身影,一时兴起想起的莫名承诺:写一本关于爱情的书,在扉页题上,献给我暗恋的少年。
她自然企及不到马尔克斯的文学高度,只是在看《霍乱时期的爱情》的时候,看到扉页上提着那句:自然,此书献给梅塞德斯。
心中不由感觉,这是世间最浪漫的情话。
那隐秘又酸涩的多年暗恋,需要这样光明瞩目的光束,驱散所有的灰暗心事。
阮画放下手中的浇水喷壶,手撑在腰间,握着电话,阳光照得她轻微眯起眼睛,听苏柔在那边讲话。
“我这边……可能要求你改动的步子,要迈得稍微大一些。”
阮画语气微顿:“苏主编,你们这边想要我怎么改?你先说,我听一听。”
“我们计划新出的‘梦见雪’青春故事系列,一共打算收编十个故事,但现在be的含量也太高了。虽然我们常说‘爱情故事,十有九悲’,但是我们的主题还是要偏向青春治愈吧,我这两天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阮画无声地勾唇笑了,今天阳光真好,好像能驱走北国的隆冬。
她问:“您想要我改个结局?将这个暗恋故事写圆满。”
“我和章主编是这个想法。”苏柔说道,“现在的字数也是不够的,尽量写到十万以上,样书做出来放在书架也好看……”
苏柔还详细说了很多理由,阮画静静地听着。
“我们很喜欢你的这个故事,如果你能做到,我可以和你保证,一定会让你的这个故事出版面世。”
再多的理由,也没有这句话有用。
阮画应道:“可以。半个月后,我交书稿给你。”
那边,苏柔仿佛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好,我等着你的新故事。”
结束通话前,两人简单寒暄,苏柔问道:“什么时候见面一起喝咖啡?”
“等冬天结束?”
“好啊。”
将一个不到五万字,已经完整写好的故事,扩展到十一二万字,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阮画又是一个有了心事,会很难入睡的性格。
当天晚上,她熬了一个大夜,把所有的故事脉络打碎,根据故事总体基调,从头开始捋清故事线。
回忆向的青春校园暗恋,被她改成了校园暗恋,都市重逢的故事。
其实,她年初就有想写这么一个暗恋故事的想法。
那天她还在公司加班,收到高中同学A的婚礼邀请。新娘新郎是南锡中学同级的同学,她和新娘曾经做过同桌。
阮画对新郎的名字有些熟悉,当时读高中的时候,他和池樾关系好像不错。
偶尔会联系的同学H给她发微信,问她要不要去参加A同学的婚礼。
H:A在南锡办婚礼,给你发请柬了吗?
阮画:发了。
H:你要回去参加吗?
阮画:我可能需要去香港出差,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参加。
H发来一大段语音,阮画没有时间听,转换成文字,一目十行地往下读,突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停下手上的工作,重新点了语音条接听。
“说起A她老公,我对他没怎么有印象,不过我记得他是池樾的好兄弟。诶,你还记得池樾吗?学校论坛公认的校草人选。”
阮画打字回复:记得。
H又发来一条语音:“对啊,我忘了,你肯定记得他,他不是喜欢过你吗?”
阮画这条语音没有转文字,直接点开来听,听见H说的话,心跳骤地漏跳一拍。她以为自己是幻听,颤抖着指尖又点开听了一遍。
阮画稳住急促的心情,回消息说,她是不是记错人了。
H笑说:“我没记错,有次池樾他们班聚餐,有人问过他,他说喜欢你。”
阮画:谣言,不可能的。
H:真的。
阮画:一定是谣言,否则他怎么不和我表白?
H:真的不是谣言。
H:不过,我记得你当时和谭旭走得很近,经常见你们在学校里同行。对了,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当年到底和谭旭在一起过吗?
阮画被H的话吓了一大跳,她怎么可能和谭旭在一起,只不过谭旭这人追人像牛皮糖,她经常走着走着见遇见他,他看到她马上就凑过来聊天。
H说:“其实,很容易就能看清池樾他喜欢你啊,他平时很少和学校里的女生讲话,你却是个例外。”
阮画:他是过来找我借作文看。
H说:“他那么冷的一个人,只主动和你打招呼。我还记得有次课间跑完操,他从后面追上你,喊你说话。阮画,当时,我真的很羡慕你……”
H的话,慢慢点拨通了阮画,她开始想起和池樾相处中更多的细节,他教她物理,送她《霍乱时期的爱情》,把她打印错题,和她一起练英语口语……
而那时的她,很多为了避免,让他看出自己暗恋他,欲盖弥彰又口是心非。
聊天的最后,阮画试探地问了一句H:你知道池樾他现在在哪里工作啊?
她之前听旁人说过,他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了,再详细的内容就不知道了。
H:我听说他在国外工作,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H知道的并不比她多。
和H聊天聊完天后,阮画站在工位旁边的玻璃窗前,望着城市中如繁星点点的灯火,站到身体发僵,才匆匆提包离开。
阮画已经忘了那晚,站在窗前,她心里在想什么。
只记得她听了很久很久的《如果没有你》。
这么多年,她也问过其他的同学和朋友乃至同事,你在听什么歌?
池樾是唯一一个执笔,一笔一画写下歌名,告诉她的人。因为他,她总是对莫文蔚有着莫名的好感。
书中总爱写久别重逢,这个命题好像经久不衰。大概也是因为现实往往难得圆满,方才成就了它的意义。
这个小插曲,没有给阮画的生活带来说多大的影响。
只是有一天下午,那天阳光璀璨,明艳的花朵在花圃中似火焰般燃烧。
她惊喜地跑过去看花,学着花儿的样子,闭着眼睛仰头感受阳光。可不知怎么的,她笑着笑着突然悲伤地哭了起来。
积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如地崩山摧般倾倒。
写书的念头,是在这天萌发的。
她想,总要为这个故事留下一些东西,而文字最有力量。
半年后,《春雪》编辑室。
苏柔将新泡好的咖啡,端给阮画。
“谢谢。”阮画道谢,她轻抿了一口,笑说。“好喝。”
她不懂咖啡,品不出不同咖啡的独特口感。
“我们来谈谈你的这本……《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等你》?”
阮画放下咖啡杯,点头:“好。”
“改个名字吧。”苏柔说。
阮画不由挑眉,不解地看向苏柔。
“11个字太长了,拗口,也不吸睛。”苏柔解释,“你想个字少点,意思差不多,有特色一点的?”
阮画一时之间没有答案,她特别喜欢这个名字,而且是没有经过思考,是她的灵感乍现。
苏柔笑说:“根据现下纸质书铺开后,市面上购买的情况来看,《XXXX,XXXX》这类书名好像更吸睛。”
阮画听后笑了,她说:“因为中间的标点符号吗?”
苏柔也笑了。
阮画凝眸想了片刻,想了一个名字:“《人潮汹涌,我在想你》呢?”
苏柔听后,一拍桌说:“就这个了。”
两个人又简单放松地聊了些其他,忽然,苏柔问道:“书中的男女主是有原型的,对吗?”
阮画神色怔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微笑不语。
苏柔深思了半晌,说出自己的猜测:“让我来猜一下,原版,或者说更贴近真实的故事,应该是男主最终还是离开了,是吗?”
阮画语气微顿,说道:“对,也不对。真实的故事是男主并没有回国,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
苏柔蓦然问道:“你去参加了吗?”
阮画浅笑声,坦然回道:“我也没有。”
“为什么?不敢吗?”
“因为我要出差,实在没有时间。”
苏柔又问:“如果你有时间呢?”
阮画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不会为高中同学的婚礼回国。”
苏柔:“这么笃定吗?”
“因为这才是真实的人生。”阮画说。
“我小时候读书,看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雪夜,我捧着书本大哭。读到天保遇难,傩送远走,翠翠孤独,我默默流泪……所以我每次看完书,合上书本的那一刻,我都在内心想,幸好,这只是书中的悲苦故事,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长大后如梦初醒,只觉书中仁慈,真正的世界,其实更加悲惨。所以如今,闲下来我便喜欢看书,它们是我的精神燃料,让我能够暂时逃避,现实生活带给我的悲痛。”
阮画笑着说道:“这也是我一直安慰自己,把这个故事写he的一个原因。”
让书中的他们,代替我们圆满吧。
苏柔问:“这些年,你一直忘不了他吗?”
这近一年来,两个人因为这本书,已经算是成为了好友。
阮画想了想,说道:“我不是忘不了他,我只是好像很难再那么热烈地去喜欢一个人了。”
“那说明他还是难忘的。”苏柔说。
阮画点头:“应该是吧。另外还有……我这一生只有一次十八岁。”
可能是这些对话太沉重,最后话题跳到书籍腰封的设计上面。
“腰封需要想一句话,你有思路吗?”
阮画微笑着支着下巴思考,眼眸中浮光流转,她很快想到了一短话。
“如果可以重返十七岁,我依然不会和他表白。二十九岁的我,早已经不喜欢他了。这两句话中,只有一句真话。”
苏柔听后,拧眉思考了半天,最后冲阮画笑了,两个人说笑着聊最近生活中的趣事。
最后离开告别的时候,阮画伸手去拉会议室的门把。
“如果可以重返十七岁,你会和他表白吗?”
阮画动作停顿片刻,回头看向苏柔,开怀地高声笑说:“当然会。”
苏柔端着杯子也无声地笑了。
如果可以重返十七岁,她依然不会和池樾表白。
否则,阮画就不是阮画了。
《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想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