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雨

    周六早上起来,南锡的天空云层呈暗灰颜色。

    他们住的酒店,是南锡最好的几家酒店之一。坐在楼上餐厅吃早饭,餐厅临窗是一排观景玻璃窗,将南锡整个城市景观尽收眼底。

    池樾看完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抬头看阮画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据说今天有雨。”

    阮画听见他说话,才慢慢转过头,思绪也跟着缓缓收回。她牵了牵唇角,说道:“今早起来看过了,小到中雨。”

    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刚说了下雨,上午一起出去逛超市。结账从超市出来,外面已经雨雾茫茫,下了不小的雨,才踏出半步,冰凉的雨滴迎面落在脸上。

    不曾料想雨会下得这么快,之前下车没有带伞。池樾将手中的袋子,递给阮画,准备脱下风衣为两人挡雨。

    阮画轻轻地拽住他的衣袖,眸光清澈又明亮,望着他的时候,眼底弥漫起潮湿雨意。与悲伤无关,是眷恋在心中滂沱。

    她笑容灿烂,对着眼前的雨幕,扬声提议道:“我们淋雨跑过去吧。”

    池樾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拉起她纤细的手,转身和她讲话,声音含着笑意:“我数1,2,3,一起跑。”

    “好!”

    那年,夜晚城市灯火如琉璃,他牵着她的手,跑去看被锁着的摩天轮,讲过一样的对话。

    “1,2,3,跑。”

    “啊——哈哈哈……”

    阮画随着她喜欢的少年,奋不顾身地冲进雨中,他们的身影穿过雨雾,欢笑声稍晚一步落在身后。

    冰冷的雨在这时也失去了温度,它像散落在这里的一段时间海,穿过了也算是携手度过了一生。

    开门坐进车里,阮画升了空调温度,告诉池樾副驾驶前的储物箱有干净的毛巾。

    池樾听着她的话,半信半疑地打开座前的储物箱,发现果然有一块叠放整齐的毛巾。

    他不由笑问:“你车子里怎么什么都有?”

    然后将毛巾递给阮画。

    阮画将毛巾推回给他用,说道:“给你用,赶紧擦擦头发,别感冒了,周一还要上班。”

    池樾没听她的话,他将毛巾展开,霸道地盖在她的头上,然后动作温柔地一下下帮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阮画无奈地叹息:“给你用的……”

    “给你擦完,我再用。”池樾语气自然地说道。

    下雨天一起坐在车内,很像同困在一艘在汹涌海浪中摇晃的船上。

    阮画喜欢这种感觉,世界封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她没有立刻发动车子,池樾帮她擦完头发,正在擦自己的头发。

    他给自己擦头发,就没有给她擦的时候,动作那么温柔了。

    池樾擦着头发,抬眸看见她在安静地看着他,开口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问题?”阮画问。

    “你车子里怎么还放着毛巾?”

    阮画凝神想了想,微笑说:“我不爱看天气预告,所以经常会淋雨。每次淋雨,头发湿着回去,晚上都会头痛睡不好觉。”

    池樾脸色不由微凛下来:“头痛还拉着我淋雨。”

    阮画笑说:“我只是刚才站在超市门口,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池樾撩起薄薄的眼皮,目光停在她的身上。

    “高三最后一次见你,也是一个雨天,那天放学你站在一楼门口,是故意在那里等我吧。”

    就在刚才与池樾并肩站在门檐下,心里面一瞬间蓦地想通了。

    原来他当时是在等她。

    十七岁的他不是谭旭那种性格,坦率直接地直接将雨伞送到她班教室门口,尤其是在那次邢燃的生日聚会过后。

    少年的暗恋,像被冬日雪覆下的青草地,暗自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只等待一个芳草碧连天的春天。

    可惜,他们都能没能等到那个春天。

    池樾说:“是。”

    那天他是全校第一个冲下楼的,一直等到最后。

    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她。

    “我想和你说,我可能要离开南锡了。我外婆今年没能挺过病痛,我爸还在国外进修,我和我妈要回省城,不能让我外公一个人生活。”池樾轻缓地说道,声音中浸着浅浅的忧伤。“可是,我害怕……看到你不为我的离开伤心,又怕看到你为我伤心……”

    阮画探身过来,伸手搂住池樾的脖子,唇瓣与他的薄唇相贴,她笑声苦涩又释怀,轻声喃喃似自语:“池樾,活着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们好像这一生都要不停地考试。小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们能拿着答案,做试卷该有多好……”

    池樾心中也沉淀着说不出的难过,他轻柔地吻住她的唇,还有她脸颊上留下来的泪。

    开车回去的路上,车内两个人良久没有说话,阮画望着还在连绵下着的雨,幽幽说道:“如果今天下雪就好了。”

    池樾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如果今天下雪就好了,这样我们也算此生一起白头过。

    池樾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沉吟许久,低沉说道:“你淋雨头痛,我回去帮你煮红酒驱寒。”

    “好。”阮画笑声轻快地答应。

    站在池樾房间的落地窗前,阮画将头抵在玻璃上,视野中高低错落的楼宇都沉在白茫茫的雨中,整座城市像是被湮没了一般。

    池樾住的套房,房间里面有厨房,他打电话和酒店要了红酒和各种备料。站在热灶前面,专心帮她煮热红酒。

    煮红酒中间的空闲时刻,他踱步到客厅的玻璃窗前,从身后拥紧她。棱角分明的下颌垂抵在她的肩窝。

    她站在窗前看雨,他在默默感受着她。

    池樾忽然想起一句,曾以为多少有些夸张的情话。

    拥你入怀,我便拥有了全世界。

    如今拥着他想了多年的女孩,再次想起这句话,心中不免唏嘘。

    阮画自顾看了会窗外的雨,偏头笑着对他说道:“马孔多在下雨。”

    这是他们曾一起读过的《百年孤独》中非常经典的一句话。出自小说中的人物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之口,他和奥雷里亚诺发电报的时候,那时理想、爱情全都已经崩塌,他失魂落魄,内心堆积着深深的荒凉和悲伤。

    生命中凝重的孤独感,尽藏在这句话中。

    池樾沉默了长久,将怀中的女孩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骼中,他低头吻她的脸。

    她的眼睛没有流泪。

    他更加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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